夏夜的蝉鸣突然被卡车的轰鸣碾碎时,李秋月正借着走廊的光看《焊工安全操作手册》。302宿舍的吊扇转得磕磕绊绊,下铺的彝族姑娘阿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指甲掐进她虎口的老茧:“治安队来了!”
铁架床的晃动声、塑料盆落地声、姑娘们压抑的惊呼声此起彼伏。秋月摸向枕头下的铁皮盒,里面藏着奶奶做的假身份证,照片上的辫子比现在粗两倍。阿依的呼吸喷在她耳后:“我的证……上个月被黄牛骗了……”
“砰”的一声,宿舍门被踹开。穿制服的男人举着手电筒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,光柱在阿依苍白的脸上停留:“暂住证!”
阿依的嘴唇发抖,却说不出话。秋月想起上周她偷偷把米饭分给家里的三个弟弟,自己啃了三天干馒头。喉结滚动两下,她往前跨一步,挡住阿依:“是我的问题。”
“你叫什么?”手电筒转向秋月,强光刺得她眯起眼。
“李秋月。”她掏出铁皮盒里的身份证,塑料皮在汗手里打滑,“照片是去年的……”
“去年?”男人冷笑一声,接过证件对着走廊的灯照,“这眉毛画得跟两条毛毛虫似的,当我瞎?”他突然拽住秋月的胳膊,往门口拖,“走,去所里慢慢聊!”
“等等!”阿依突然扑过来,“是我的错!我……”
“闭嘴!”另一个男人推了她一把,“敢妨碍公务?一起带走!”
秋月转身按住阿依的肩膀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你弟弟还等着米下锅。”然后冲治安队的人扬起下巴,“走吧,我没话说。”
拘留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,墙面斑驳得像块发霉的饼。秋月坐在长凳上,盯着自己在水泥地上的影子,想起竹溪村的夜晚,影子会被月光拉得很长,能一首延伸到澜沧江边。
“李秋月!”铁门被推开,陈永强的声音带着怒气,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?”
她抬头,看见男人的白衬衫皱得像咸菜,领带歪在脖子上,金表也没了踪影。治安队的人跟在后面,语气里带着歉意:“陈先生,实在不好意思,不知道她是贵厂的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陈永强挥挥手,拽着秋月往外走,皮鞋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响声,“谁让你顶包的?嗯?你知道被遣返是什么后果?”
“她有三个弟弟。”秋月的手腕被捏得生疼,“她不能丢了工作。”
陈永强突然停下脚步,转身盯着她的眼睛。远处的钟敲了十一下,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,在他脸上划下明暗交界线。半晌,他松开手,从裤兜里摸出包烟,点燃后塞进秋月手里:“抽一口,压压惊。”
“我不会。”
“学!”陈永强自己也点了一根,“在这儿,装糊涂比逞英雄有用。”他看着烟头明灭,突然说,“阿依的暂住证,我让人去办了。以后别干这种蠢事。”
卡车驶出厂区时,秋月看见阿依站在宿舍楼下,手里举着她的竹筐。月光下,姑娘们的脸贴在玻璃窗上,像一群被关在罐头里的鱼。陈永强突然递来个纸袋:“你的东西,在治安队被扣了。”
纸袋里是铁皮盒、傣绣帕子,还有那本《焊工安全操作手册》。秋月摸出帕子,发现孔雀尾羽的银线断了两根,像被枪打伤的鸟。陈永强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:“听说你想学焊工?”
她的手一抖,手册掉在脚边。男人从后视镜里看她,金表又戴回手腕:“明天去仓库找老黄,他那儿缺个打下手的。记住,别让人知道你跟我提过这事。”
卡车在厂区门口停下,秋月下车时,陈永强突然摇下车窗:“李秋月,别把善良当饭吃。在这儿,能活下去的,都是带刺的。”
夜风裹着塑胶厂的味道袭来,秋月攥着铁皮盒往宿舍走。阿依冲过来抱住她,哭得肩膀首抖: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秋月摸了摸她的头,发现这姑娘比自己还矮半个头,“以后别吃馒头了,多喝点汤。”
回到宿舍,小西川递来杯热水,里面漂着片橘子皮:“蛮子,你这是拿命换人情啊。”她压低声音,“听说陈主管为了保你,连台湾商会的面子都搬出来了,你俩……”
“别胡说。”秋月喝了口橘子皮水,甜味混着铁锈味,“他只是不想样品间缺人。”
深夜,铁架床的晃动声渐渐平息。秋月摸着铁皮盒里的焊工手册,想起陈永强在拘留室说的“带刺”。她知道,在这个连月光都带着机油味的地方,善良或许真的需要长出尖刺,才能护住心里的火种。
窗外,治安队的卡车再次轰鸣着驶过,车灯照亮晾衣绳上的胸罩和袜子,像一串被风干的问号。李秋月闭上眼睛,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远处焊接车间的火花声,一下一下,敲打着铁皮屋顶,也敲打着某个正在慢慢裂开的茧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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