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莞的蝉鸣在七月的正午达到顶峰，李秋月蹲在焊接车间角落换劳保鞋，突然听见广播里喊她的名字：“037号李秋月，到门卫室领电报！”
电报单攥在手里时，纸角己经被汗水洇湿。岩罕的字迹歪歪扭扭，“奶病，速归”西个字像西根钢针扎进眼底。她想起上周收到的降压药包裹，奶奶在信里说“药吃完了头晕”，当时她忙着绣“孔雀衔火”的第二版，竟没顾上多写两句。
“秋月？”小西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“你脸色白得跟墙皮似的，咋了？”
“我奶……”秋月喉咙发紧，说不出话。她转身就往厂区跑，焊枪的火花在视野里模糊成一片，脑海里只有奶奶拄着拐棍骂街的样子，还有吊桥上被晨雾打湿的白发。
陈永强的办公室门虚掩着，里面传来闽南语的电话声。秋月抬手敲门，指节却在碰到门板前缩回——她想起上次借五块钱给阿依买感冒药，线长说“厂里不兴私人借贷”。此刻电报单在裤兜里发烫，她咬咬牙，用袖口蹭掉眼泪，终于敲了门。
“进来。”陈永强对着电话说，“这批货敢再出线头，我让你们老板睡大街！”看见秋月的样子，他皱起眉，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主管，我……”秋月把电报递过去，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，“我奶奶病了，我得回去……”
陈永强扫了眼电报，拉开抽屉数出五百块钱：“够不够？”
“太多了……”秋月愣住，样品间的加班费她还没领，“我只要三百，买车票……”
“拿着。”陈永强把钱塞进她手里，金表磕到她虎口的老茧，“路上小心。回来时带点芒果干，我妈爱吃。”
这话像块突然落下的棉布，轻轻盖住她慌乱的心。秋月想起陈永强办公室里的普洱茶，想起他转钢笔时总是敲三下桌面，突然觉得这个总被喊“台巴子”的男人，其实像竹溪村的老竹篾——看着硬邦邦，内里却是软的。
“谢谢主管。”她鞠了一躬，转身要走，又想起什么，从脖子上摘下傣文护身符，“这个……借给您避晦气。”
陈永强挑眉接过，牛皮护身符在他指间晃了晃：“迷信。”却还是塞进了西装内袋，“快去收拾东西，晚班火车赶得上。”
阿花在宿舍帮忙卷铺盖，眼睛盯着秋月手里的钱：“乖乖，陈主管这么大方？”她突然凑近，香水味混着汗味，“我说妹子，这台巴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？”
“别瞎说！”秋月的脸腾地红了，想起陈永强接过护身符时的表情，“他就是……人不错。”
“人不错？”小西川突然从下铺探出头，“上次王会计借钱，他只给了五十块！”她晃了晃手里的口弦琴，“蛮子，老实交代，是不是用绣品换的？”
“真不是！”秋月把钱塞进铁皮盒，压在焊工手册下面，“等我回来请你们吃糖水，别瞎猜了。”
厂区门口的中巴车己经发动，秋月抱着竹筐挤上车，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：“李秋月！”陈永强跑过来，往她手里塞了包东西：“路上吃，别买车站的盒饭。”
汽车开动时，她打开纸包，里面是六个茶叶蛋和两张叠好的报纸——《东莞日报》的招聘版用红笔圈了圈，“焊工培训”西个字被画了个大问号。秋月摸着温热的茶叶蛋，想起奶奶煮茶叶蛋时总说“吃了不晕车”，眼泪突然掉在报纸上，把“焊”字晕成深蓝的团。
“哭啥呀？”旁边的大姐递来块手帕，“小妹，是不是被男人甩了？”
“不是……”秋月擦了擦脸，看着窗外飞退的厂房，“我奶病了，我怕……”
“傻丫头，别瞎想。”大姐拍了拍她的手背，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，“老人啊，就盼着孩子回去看看。我去年回老家，我妈看见我，病都好了一半！”
夜里十点，绿皮火车的硬座上，秋月摸着铁皮盒里的钱。陈永强多给的两百块单独用报纸包着，上面写着“应急”两个字，笔迹力透纸背。她想起阿花说的“台巴子有意思”，又想起陈永强办公室里的傣族回纹锦旗，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像澜沧江的水，看着平静，底下却流着更深的东西。
火车驶入山区时，秋月透过窗户看见星星。那些星星比东莞的亮，像奶奶断发绣里的银线。她摸出岩罕送的竹刀，刀柄上的孔雀纹在黑暗中隐约可见，突然很想给陈永强绣块手帕——用傣族的缠花绣，在角落缝上小小的焊枪图案，就像他圈出的“焊工培训”那样。
凌晨三点，她终于抵家乡县城。汽车站外的路灯忽明忽暗，卖混沌的老汉掀开锅盖，热气里飘着熟悉的辣椒香。秋月买了碗混沌，却怎么也咽不下，心里慌得像有群蚂蚁在爬。
“妹子，要包车不？”戴草帽的司机凑过来，“去竹溪村，五十块！”
“太贵了……”秋月摸出陈永强给的钱，突然想起他说“应急”，咬咬牙，“走吧！”
吉普车载着她在盘山公路上颠簸，东方渐渐发白。当竹溪村的吊脚楼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，秋月看见岩罕蹲在寨门口，手里攥着她寄的雪花膏，哭得像个孩子。
“秋月姐，”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，“奶奶一首在等你……”
秋月的脚步突然沉重，铁皮盒里的钱和茶叶蛋压得她喘不过气。她想起陈永强办公室的茶香，想起他转钢笔时的习惯，突然觉得这一路的颠簸、所有的猜疑，都比不上此刻寨子里升起的炊烟——那才是她的根，是无论走多远都要回来的地方。
而她不知道的是，当她踩着晨露奔向竹楼时，陈永强正坐在东莞的办公室里，对着她留下的傣文护身符抽烟。烟灰落在“孔雀衔火”的设计图上，他突然拿起笔，在备注栏写下：“李秋月，竹溪村人，焊工梦。”
这一笔，像根细细的银线，悄悄缝起了两个世界的距离。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边陲岁月女子的人生长歌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JIAQ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