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溪村的流言比澜沧江的潮水涨得还快。李秋月蹲在井台边洗草药,听见王富贵他妈在三丈外的皂角树下咋呼:“哎哟喂,你们看见没?那丫头穿的皮鞋比县城妇联主任的还亮!”
“听说在东莞跟了个台商!”张寡妇往头发上抹着皂角水,“人家开桑塔纳送她回来的,后备箱塞满了洋货!”
木盆里的水晃了晃,秋月盯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脸——皮肤被东莞的太阳晒得发红,辫子上还沾着几根焊枪的铁屑。她想起陈永强的黑色轿车,想起他塞给她的茶叶蛋,突然觉得那些在工厂里习以为常的东西,到了竹溪村的眼睛里,都成了扎人的刺。
“放你娘的狗屁!”奶奶的拐杖重重敲在院墙上,惊飞了树上的麻雀,“我家秋月在大厂子当设计师,你们眼红就乱嚼舌根!再敢放屁,我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!”
王富贵他妈缩了缩脖子,却还嘴硬:“当设计师?哪个设计师天天跟男人关在办公室?我们富贵说——”
“王富贵算个球!”奶奶拄着拐杖往前走,小脚踩在青石板上咚咚响,“他咋不说自己十西岁就睡了邻村女娃?你们王家才是烂了根的歪脖子树!”
井台边爆发出一阵哄笑。秋月慌忙扶住奶奶,闻到老人身上浓重的草药味——那是岩罕今早新煎的,说能镇咳。王富贵他妈骂骂咧咧地走了,皂角水顺着石板缝流成小溪,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泡沫。
“别听那些疯婆娘胡说。”奶奶往她手里塞了把野菊,“明天跟我去趟族长家,把你跟岩罕的事定下……”
“奶!”秋月猛地抬头,野菊的花粉呛得她鼻子发酸,“我才十六!”
“十六?”奶奶冷笑一声,“我十六岁时己经能绣完一整套嫁裙!你看看村里哪个姑娘像你似的,疯疯癫癫往男人堆里钻!”她突然压低声音,“王富贵他爹说了,只要你肯认个错,既往不咎……”
“我没错!”秋月的声音惊得树上的松鼠窜进竹林,“我在东莞学本事,凭啥认错?”
奶奶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,发出闷响:“本事?女人的本事是守住裤腰带!你爹当年就是不听劝,非要当什么焊工,结果呢?”她突然咳嗽起来,脸涨得通红,“算了,跟你说不通!晚上别吃饭了,好好醒醒脑!”
夜里的竹楼漏着星光,秋月躺在楼板上,听着奶奶在隔壁床翻身。火塘里的余烬偶尔爆出火星,照亮墙上那本职高通知书——不知何时,奶奶用新的浆糊把裂缝又粘了一遍,边角还压了块光滑的鹅卵石。
“秋月?”奶奶的声音突然响起,带着少见的柔软,“要是在外面累了,就回来。奶给你说门亲事,隔壁寨的石保家……”
“奶,别说了。”秋月把脸埋进傣绣帕子,孔雀尾羽的银线硌着脸颊,“我不想嫁人,我想当焊工。”
楼下传来岩罕的口弦琴声,调子是《竹溪姑娘不嫁郎》。奶奶叹了口气,床板吱呀作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——秋月知道,那是父亲的焊工证铁皮盒,奶奶每晚都要摸一遍才肯睡。
“焊工证被烧了,你拿什么当?”奶奶的声音里带着怒气,却又像在说服自己,“那是男人干的活,你个女娃子……”
“我有专利证!”秋月突然坐起来,铁皮盒里的专利申请书沙沙作响,“陈主管说,那比焊工证还管用!”
窗外的星光突然暗了暗,像是被竹叶遮住了脸。边陲岁月女子的人生长歌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边陲岁月女子的人生长歌最新章节随便看!岩罕的口弦琴停了,换成澜沧江的涛声。秋月摸出竹刀,在楼板下刻下新的纹路——这次不是孔雀,也不是焊枪,而是个扎着辫子的姑娘,手里攥着支正在绣花的针,针尖挑着颗星星。
“专利证能当饭吃?”奶奶翻了个身,声音里带着疲倦,“睡吧,明天去趟族长家……”
秋月没答话,望着屋顶漏下的星光。那些星星比东莞的亮,却也比东莞的远,像极了她的焊工梦——明明在心里烧得发烫,到了别人嘴里,却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忌。她想起工厂里的缝纫机声,想起陈永强办公室的茶香,突然觉得竹溪村的夜太静了,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里藏着的轰鸣。
后半夜,她摸黑下了楼,岩罕坐在门槛上,手里举着个纸包:“给你,烤糍粑,蘸了红糖。”
“你都听见了?”秋月接过糍粑,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东莞的早茶点心。
“嗯。”岩罕踢开脚边的石子,“石保那小子,去年偷砍我家竹子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秋月咬了口糍粑,红糖流进喉咙,甜得发苦,“明天陪我去趟镇上,我要寄信。”
“寄给谁?”
“陈主管。”秋月摸出专利申请书的复印件,“他说帮我联系焊工培训班。”
岩罕突然笑了,白牙在夜色中闪了闪:“好啊,等你成了焊工,我给你当助手,咱在竹溪村开个焊接铺,专焊吊桥和竹筐!”
澜沧江的水在远处哗哗响,像是在应和他的话。秋月看着岩罕胳膊上的焊工疤痕,突然觉得那些伤疤不再狰狞,而是像傣绣的针脚,一针一线缝着他们的未来。
“先学会绣带火的孔雀吧。”她拍了拍岩罕的肩膀,“等我的专利费下来,给你买把新焊枪。”
竹楼里传来奶奶的咳嗽声,两人慌忙噤声。秋月望着星空,想起工厂里的铁皮屋顶,突然觉得哪里都一样——只要心里有火,在哪儿都能把日子焊出光来。
黎明时分,她摸出铁皮盒,把奶奶偷偷塞进去的银镯子又取了出来。镯子内壁刻着“长命百岁”,是奶奶的陪嫁。秋月把它轻轻放在藤箱里,旁边是父亲的焊工证灰烬和她的专利申请书,像两代人的梦,终于在同一个盒子里相遇。
窗外,王富贵他妈又开始在井台边嚼舌根,这次说的是“岩罕跟秋月不清不楚”。秋月摸出竹刀,在门框上刻下第三十五道痕——这是她在竹溪村的第三十五天,也是她决定离开的第一天。
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,看着她收拾竹筐,突然说:“路上小心。”
秋月愣了愣,看见老人手里攥着她的傣文护身符,牛皮绳上系着块新烤的糍粑。她接过护身符,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——是半块银元,奶奶藏了十年的压箱底钱。
“到了东莞,别跟男人走太近。”奶奶别过脸,看着远处的吊桥,“要是实在累了……”
“知道了,奶。”秋月抱住老人,闻到她头发里的艾草味,“我会寄钱回来,给你买新的降压药。”
竹溪村的晨雾里,岩罕背着竹篓等在寨门口,篓子里装着她的焊工手册和傣族绣线。秋月回头望去,奶奶的身影越来越小,却始终站在吊桥上,像根固执的竹桩,守着这个充满流言却又盛满爱的地方。
而她知道,自己的路还长,长到能绣穿流言,斩断偏见,让竹溪村的星星,也能在东莞的天空下,闪闪发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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