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舍走廊的声控灯坏了半个月,李秋月摸黑爬上铁架床,膝盖撞在床沿上,疼得倒吸冷气。阿花在下铺翻了个身,打火机的光突然亮起,映出她涂着黑指甲油的手:“蛮子,又去焊接车间偷师了?”
“嘘。”秋月把焊枪模型轻轻放在枕边,那是用竹篾和铁丝扎的,“别让刘主任知道。”
阿花突然坐起来,匕首在月光下晃了晃:“拿着,防变态。”刀刃上刻着歪歪扭扭的“平安”二字,“上次夜班回家,有个男人跟着我……”
“我不要。”秋月往床里缩了缩,铁皮盒里的焊工证硌着后腰,“你留着吧。”
“死脑筋!”阿花把匕首塞进她枕头下,“在这儿混,没点家伙事儿行吗?你以为那些男人盯着你焊枪是看技术?”她突然压低声音,“告诉你个秘密,三楼的小芬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秋月摸出焊工证,烧焦的塑料封皮蹭着掌心,“我想睡了。”
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,借着那点光,秋月看清了焊工证上的照片。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站在一台老式电焊机前,嘴角还带着笑——这是他出事前一个月拍的,奶奶说那天他刚拿了先进工作者。照片背景里的电焊机锈迹斑斑,像极了焊接车间那台老掉牙的“铁牛”。
“你爹是焊工?”阿花的声音突然响起,吓得秋月手一抖,焊工证掉在地上,“咋没听你说过?”
“死了。”秋月简短地回答,弯腰捡起证件,“被焊条砸中脑袋。”
阿花没再说话,床板发出吱呀声,她翻了个身,背对着秋月。走廊的风灌进窗户,吹得晾衣绳上的胸罩晃来晃去,像一只只悬空的手。秋月摸着焊工证上的钢印,突然想起陈永强说的“专利能换钱”,而父亲的焊工证只能换一盒骨灰,和奶奶一辈子的眼泪。
“想喝水吗?”阿花突然递来个矿泉水瓶,里面装着透明液体,“米酒,小西川酿的。”
秋月摇摇头,摸出绣绷。阿花凑过来看,睫毛上的假睫毛胶还没掉干净:“绣的啥?烟囱?”
“嗯。”秋月的针穿过灰布料,“焊接车间的烟囱,每天早上冒黑烟。”
“真丑。”阿花撇撇嘴,“不如绣点花花草草,卖给香港人。”
“花花草草能当焊工证使?”秋月的针突然刺破手指,血珠滴在烟囱的“烟”上,变成团暗红,“我爹要是没那本证,连进工厂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阿花突然坐起来,作者“静澜先生的故事”推荐阅读《边陲岁月女子的人生长歌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从枕头下摸出个红本本:“看,我也有证!”月光照在封面上,“美容师资格证”几个字闪着金光,“花两百块买的,假的,不过能唬人。”
秋月没说话,继续绣烟囱。她想起白天刘主任说的话:“女娃子想拿焊工证,先喝三瓶二锅头再说。”当时她攥着焊枪没吭声,却在心里数了数——从竹溪村到东莞,她喝了两次米酒,一次啤酒,还差两千九百九十八瓶。
“真要当女工?”阿花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认真,“焊接车间的男人,没一个省油的灯。”
“不当女工当小姐?”秋月的针在烟囱顶部绣出个小火苗,“你以为我不知道发廊妹的傣族裙多少钱一条?”
阿花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点悲凉:“也是,咱们这种人,要么用手挣钱,要么用身子。”她摸出根烟点燃,“我妈在老家盖房子,就等我寄钱回去买砖。”
焊工证放在绣绷旁边,父亲的眼睛看着烟囱上的火苗。秋月想起竹溪村的火葬场,烟囱也是这样首愣愣地戳向天空,不同的是,那里冒的是白烟,带着骨灰的味道。她突然把焊枪模型放在绣绷上,火苗的位置刚好对准枪口,像随时能喷出蓝色的光。
“阿花,”她突然说,“等我拿到焊工证,你跟我一起开个焊接铺吧,就叫‘孔雀焊业’。”
“得了吧!”阿花碾灭烟头,“我还是觉得美容师听起来体面些。”她翻了个身,声音渐渐模糊,“睡吧,明天还要给陈主管送绣品……”
秋月摸出匕首,刀柄上的“平安”二字被手汗浸得发潮。她把匕首放在焊工证旁边,突然觉得这两样东西很像——一个用来防身,一个用来谋生,都是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,活下去的武器。
窗外的路灯终于灭了,整个世界陷入黑暗。秋月闭上眼睛,听见阿花的呼噜声,远处焊接车间的机器轰鸣,还有自己的心跳声。她知道,父亲的焊工证很轻,轻到能被一场雨淋湿,却又很重,重到压得她十六岁的肩膀生疼。
但她还是要扛着,像扛着竹溪村的吊桥,像扛着东莞的烟囱,像扛着所有别人觉得“女人不该扛”的东西。因为她知道,在某个地方,焊枪的火光正在等着她,那火光里,有父亲的笑脸,有傣族孔雀的翎羽,还有十六岁的自己,正在用针脚和焊珠,绣出属于自己的天空。
这一夜,她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站在焊接车间中央,手里举着真正的焊枪,父亲的焊工证别在胸前,阿花的匕首插在腰间,而她绣的烟囱正在喷着蓝色的火焰,那火焰照亮了整个东莞,也照亮了竹溪村的吊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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