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莞的暴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。李秋月被铁皮屋顶的炸雷般雨声惊醒时,时针刚划过凌晨三点。她摸向枕头下的铁皮盒,指尖先触到阿花塞的匕首,刀柄上的“平安”二字被汗水泡得发软,再往下才是奶奶的断发绣帕子,布料早己浸得发皱,孔雀尾羽的银线在黑暗中泛着幽光。
“又摸你那破帕子?”阿花的声音从下铺传来,带着刚醒的沙哑,“再摸就烂了。”
秋月没答话,把帕子贴在脸上。雨水顺着屋顶的缝隙滴落,在地板上积成小水洼,混着宿舍里的脚臭和汗味,竟有了几分竹溪村雨季的味道——那时奶奶会在火塘边烤艾草,烟雾混着雨水的腥气,能盖过整个吊脚楼的霉味。
“想家了?”阿花突然坐起来,床垫弹簧发出吱呀声,“给你个好东西。”她的手伸向上铺,掌心躺着块黄绿色的果子,“酸木瓜,西川妹子给的,吃完不想家。”
木瓜表面坑洼不平,还带着新鲜的枝叶。秋月咬了一口,酸涩瞬间炸开,从舌尖首抵后槽牙,眼眶立刻发烫。阿花看着她的表情笑了:“傻蛮子,要蘸盐吃!”她摸出个小纸包,里面是粗粒的海盐,“我们那儿的规矩,越酸的果子越要配咸,不然扛不住。”
窗外的闪电照亮整个宿舍,秋月看见阿花脸上的妆花了,眼线晕成小扇子,嘴角却还叼着根棒棒糖——那是她从样品间顺的客户赠品。姑娘用指甲敲了敲床沿:“知道我为啥总涂红指甲吗?”她举起手,在闪电的光里晃了晃,“显得手白,接客的时候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秋月把木瓜蘸了盐,狠狠咬下第二口,咸涩混着酸,让她想起竹溪村的腌梅子,“你不是说要当美容师吗?”
阿花突然安静了,沉默得能听见雨水打在窗台上的声音。远处的工厂报警器突然响起,大概是哪个车间漏了水。她摸出根烟点燃,烟头在黑暗中明灭:“美容师证是假的,就像你那瓶染发剂……”她突然伸手拽了拽秋月的头发,“都褪成黄的了,跟营养不良似的。”
秋月摸了摸发梢,棕黄色的发丝缠在指间,像奶奶编的竹篮纹路。铁皮盒里的焊工证边角,她想起白天焊接时,刘主任用焊枪指着她的头发骂:“染得跟个鬼似的,小心引火!”那时她没敢说,这头发里藏着竹溪村的淘米水,藏着奶奶教她辨认植物染料的回忆。
“阿花,”她突然说,“你想家吗?”
“想个屁!”阿花碾灭烟头,“我爹把我卖给老光棍那天,我就没家了。”她翻了个身,背对着秋月,“睡吧,明天还要给陈主管送那什么‘孔雀衔火’的绣品……”
雨声渐大,秋月把傣绣帕子叠好,放回铁皮盒最底层,上面压着父亲的焊工证和专利申请书。窗外的闪电又亮起,她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,辫子松散地垂在肩头,像极了十六岁生日那天,在竹溪村后山偷哭时的模样。
酸木瓜的余味还在嘴里打转,咸咸酸酸,让她想起奶奶的话:“人生就像澜沧江的水,苦甜都得咽下去。”她摸出岩罕送的竹刀,在床板下刻下新的纹路——这次是个叼着酸木瓜的孔雀,尾羽上的银线被雨水打湿,却依然倔强地翘着。
“秋月?”阿花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片羽毛,“你说咱们老了,会变成什么样?”
“不知道。”秋月望着屋顶的缝隙,雨水正顺着缝隙织成帘子,“说不定我成了焊工,你成了美容师,在东莞开个店,门口挂着傣族孔雀的绣牌。”
阿花没再说话,下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秋月闭上眼睛,听着雨声和阿花的呼噜声,突然觉得这简陋的宿舍像艘在暴雨中漂泊的船,而她们都是船上的水手,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生活的浪潮。
铁皮盒里的傣绣帕子吸饱了雨水和汗水,变得沉甸甸的。秋月知道,那上面绣的不只是孔雀,更是奶奶的牵挂、竹溪村的月光,和一个十六岁女孩在异乡的倔强。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床头时,她摸出阿花给的酸木瓜核,悄悄埋在宿舍楼下的芒果树下——或许来年春天,这里会长出一棵酸木瓜树,结出的果子里,藏着她和阿花的十六岁雨季。
暴雨停了,厂区的广播响起,催促着工人上工。秋月摸了摸发梢的棕黄色,突然不想再染黑它。她背着竹筐走出宿舍,看见阿花正在涂口红,镜子里的姑娘眼角还带着昨晚的泪痕,却笑得格外明亮:“蛮子,今天咱们都别装十八了,爱谁谁!”
阳光穿过云层,照在芒果树上,昨天埋下的酸木瓜核在泥土里静静躺着。李秋月抬头望着天空,想起竹溪村的吊桥,想起奶奶在暴雨中喊她回家的声音,突然觉得胸口的铁皮盒不再沉重,而是像个装满星光的容器,随着她的心跳,轻轻摇晃。
这一天,她要去焊接车间,要绣新的样品,要在十六岁的尾巴上,继续用焊枪和绣针,编织那个带着酸木瓜味的梦。而她知道,无论暴雨多大,只要攥紧手里的竹刀和帕子,就一定能等到晴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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