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莞的九月,芒果树的叶子被晒得发卷,李秋月蹲在树下分拣碎布,突然看见岩罕的信从传达室的窗口飘出来,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。信封上盖着“昆明官渡”的邮戳,邮票歪歪扭扭地贴在右上角,露出半截傣族孔雀的图案——那是她去年寄回家的纪念邮票。
“蛮子,又收情书啦!”阿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姑娘叼着根冰棍,胸前的工牌晃来晃去,“岩罕这小子,比东莞的流水线还能憋!”
信纸展开时发出沙沙的响声,秋月先看见几处明显的修改痕迹,墨迹重叠成小团,像岩罕在竹溪村写作业时的样子。正文的汉字歪歪扭扭,错字连篇,却让她喉咙发紧:“秋月姐,你走后,澜沧江的水胡芦花开了,一朵比一朵大,我觉得那就是你,因为水胡芦花能结籽,籽掉在水里能长出新的花,就像你在东莞也能长出新的自己……”
“水胡芦花?”小西川探过头来,手里的辣条掉在信纸上,“啥花?能吃吗?”
“笨蛋,是水葫芦!”阿花拍了下她的头,“就是竹溪村河里漂的那种,开紫花的!”她突然笑出声,“岩罕这小子,把咱蛮子比作水草,亏他想得出来!”
秋月没说话,指尖抚过“长出新的自己”几个字,墨迹在纸背透出阴影,像岩罕扛水泥袋时磨出的茧。她想起竹溪村的澜沧江,每到雨季,水葫芦就会铺满河面,奶奶说那是“河神的地毯”,而岩罕总会划着竹筏,摘最大的那朵给她。
“他还说啥了?”阿花用冰棍捅了捅她的胳膊,“有没有说‘想你想得睡不着’?”
信纸的最后一段字更小,像是鼓足了勇气写的:“我在昆明看见卖傣绣的铺子,老板娘说我的孔雀刻得太土,可我觉得她的绣品没你的眼睛亮。秋月姐,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落款是“岩罕,于滇池边”,日期被划掉重写了三次,最后写成“1994年9月5日”。
“土就土呗,”小西川嚼着辣条,“总比样品间的骷髅头绣品强!”她突然指着信纸上的墨团,“这是不是写错字了?‘眼睛亮’写成‘眼晴亮’啦!”
秋月笑了,笑声里带着点酸涩。她想起岩罕刻竹刀时的专注神情,想起他第一次给她写信时,把“想念”写成“相念”,被她笑了一整天。此刻看着信纸上的错字,却觉得比样品间的设计稿更珍贵——那是岩罕笨拙却真诚的心意。
“回不回信啊?”阿花用冰棍在她面前晃了晃,“别学那些酸文人,扭扭捏捏的!”
“回……”秋月摸出裤兜里的竹刀,刀柄上的孔雀纹被手汗磨得发亮,“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写。”
“这有啥难的!”阿花夺过信纸,“我帮你写!就说‘岩罕哥,我也想你,东莞的芒果树没有竹溪村的酸角树甜’——咋样,够首白吧?”
“俗死了!”小西川抢过信纸,“要我说,作者“静澜先生的故事”推荐阅读《边陲岁月女子的人生长歌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写‘焊枪的火花里有你的影子’,多浪漫!”
秋月摇摇头,把信纸折好放进铁皮盒。远处的焊接车间传来下班的哨声,夕阳把芒果树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竹溪村的吊桥。她摸出绣绷,选了跟澜沧江水相近的蓝线,在信纸上轻轻落下第一针——不是孔雀,也不是焊枪,而是一朵水葫芦花,五片花瓣,中心绣着颗米黄色的籽。
“哟,还玩浪漫呢!”阿花凑过来看,“这花咋看着像塑料的?”
“水葫芦花就是这样。”秋月的针在花瓣上绕出细小的纹路,“看着单薄,却能漂满整条河。”她想起岩罕信里的“长出新的自己”,突然觉得这朵绣出来的花,就像她在东莞扎下的根,虽小却坚韧。
夜里的宿舍亮着台灯,阿花和小西川趴在床上写信,嘴里念叨着“亲爱的”“保重身体”。秋月坐在窗边,借着月光绣最后一片叶子。水葫芦花的影子投在信纸上,像被风吹皱的澜沧江面,而她知道,当这封信寄到昆明时,岩罕会蹲在工地上,用满是水泥的手小心翼翼地拆开,看见她藏在针脚里的话。
“蛮子,”阿花突然说,“你说咱们老了,会记得这些破事吗?”
“会吧。”秋月摸了摸绣好的花,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,“就像奶奶记得她的断发绣,我们也会记得,在芒果树下读信的下午。”
小西川突然笑了:“说不定以后咱们的孩子会问,‘妈,什么是写信?’到时候咱们就说,‘写信啊,就是用针脚和墨水,给想念的人搭一座桥。’”
秋月没说话,把绣好的信放进信封。她知道,在这个电话和BP机渐起的时代,书信或许很快就会过时,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——比如岩罕信里的错字,比如她绣在纸上的水葫芦花,比如竹溪村的澜沧江和东莞的芒果树,它们共同织成了一张网,网住了两个在异乡漂泊的灵魂。
凌晨时分,她偷偷溜出厂区,把信投进街角的邮筒。月光照在“中国邮政”的绿漆上,邮筒的口像一张张开的嘴,吞下了她的心事。路过样品间时,她看见自己设计的傣族裙挂在橱窗里,月光下的绣纹像极了她刚绣好的水葫芦花,在夜风里轻轻颤动。
回到宿舍,阿花己经睡了,枕边放着半支口红。秋月摸出铁皮盒,把岩罕的信和自己的回信放在一起,突然觉得这些纸张不再单薄,而是沉甸甸的,像竹溪村的竹筒饭,装着满满的心意。
窗外的芒果树沙沙作响,她摸出竹刀,在床板下刻下新的纹路——这次是岩罕收到信的样子,他蹲在滇池边,手里举着绣着水葫芦花的信纸,背后是高楼和夕阳,而远处的澜沧江,正泛着和东莞一样的月光。
这一夜,她梦见自己和岩罕站在水葫芦花铺满的江面上,他指着远处的高楼,她说着东莞的焊枪,而那些错字连篇的情诗和针脚细密的回信,正化作一只只小船,顺着水流,漂向他们共同的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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