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莞的秋风裹着塑胶厂的味道钻进厂区时,李秋月正蹲在焊接车间的废料堆里捡焊条。阿花举着个牛皮信封狂奔而来,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慌张的节奏:“蛮子!你奶奶的信!蜡封的!”
信封边缘沾着泥土,蜡封的纹路是不规则的圆形,像极了竹溪村火塘里的炭灰饼。秋月的指甲划过蜡面,想起奶奶总说“蜡封的信是急事”——小时候村里有人去世,报丧的信就是这样封的。她突然不敢拆,攥着信封的手开始发抖。
“快打开啊!”阿花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紧张,“是不是你奶奶……”
“闭嘴!”秋月瞪了她一眼,却在触到信纸时泄了气。代笔人的字迹她认得,是岩罕的:“秋月,我代奶奶写信,她咳嗽加重,吃了三个月的草药没见好。村长说……”字迹突然模糊,像是被水晕开,“村长说该准备……”后面的字被重重划掉,换成“奶奶说,绣绷在老地方,想她了就摸绣线。”
最后一段字明显小了一圈,笔画歪歪扭扭,有的地方划破了纸——那是奶奶的字迹,每个字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:“月,绣绷在老地方,想奶了就摸绣线。”“奶”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,像奶奶拄拐棍的影子。
“老地方”三个字让秋月的心脏猛地收缩。她想起竹溪村吊桥第三根竹缝,十五岁那年,她把偷偷买的焊工杂志藏在那里,被奶奶发现时,老人没骂她,只是往缝里塞了块绣着孔雀的帕子,说“藏东西要选有风的地方,潮气进不去”。
“蛮子?”阿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你脸色白得跟焊渣似的……”
秋月没说话,转身就往宿舍跑。铁皮盒在枕头下发出轻响,她摸出奶奶的傣绣帕子,银线针脚己经被摸得发亮,孔雀的眼睛处磨出个小毛球——那是她每次想家时都会捏的地方。帕子边缘还沾着点竹屑,是上次修补竹筐时蹭的。
“要请假吗?”阿花跟进来,手里攥着她的暂住证,“我陪你去买火车票?”
“请什么假!”小西川突然从下铺探出头,“焊工培训班明天就开班,你不去等于白交钱!”她晃了晃手里的焊工手册,“岩罕不是在昆明吗?让他回去照顾你奶奶!”
秋月抬头,看见小西川床头挂着的酸木瓜核——那是她去年埋下的,至今没发芽。她想起岩罕信里说“扛水泥袋比背竹筐轻快”,突然觉得这话像根刺,扎得眼睛生疼。
“我……”她的声音发颤,“我得先去培训班报到,然后……”
“这就对了!”阿花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你奶奶要是知道你为了她放弃焊工,能从竹溪村爬过来骂你!”她突然压低声音,“再说了,陈主管最近在评优秀员工,你这时候掉链子……”
夜里的宿舍熄了灯,秋月躺在铁架床上,借着月光看奶奶的信。蜡封的碎屑掉在枕头上,像极了竹溪村的星星。她摸出竹刀,在床板下刻下“奶奶”两个字,刀刃却在“奶”字的最后一笔断了——那截竹屑掉进铁皮盒,落在绣帕子上,像奶奶信里的拖尾。
“秋月?”阿花的声音从下铺传来,“要不我帮你给岩罕发电报?就说‘速回竹溪,奶奶病重’。”
“不用。”秋月摸出专利申请书,陈永强说这个月能拿两千块,“我明天去换钱,给奶奶寄进口药。”她想起镇医院的广告语,“进口消炎药,三天见效”,突然觉得那些字比傣绣还闪亮。
凌晨三点,她偷偷溜出宿舍,抱着铁皮盒坐在芒果树下。月光穿过树叶,在绣帕子上织出斑驳的影,像极了竹溪村吊桥的竹缝。她摸出绣绷,想用银线绣出奶奶的样子,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记不清老人的眉眼——只记得奶奶总穿黑色傣裙,围裙上绣着蕨类植物,还有拐杖头包着的红布条。
“奶,”她对着月亮轻声说,“等我拿到焊工证,就接你去东莞,咱们住有空调的房子,再也不用爬竹楼。”远处的焊接车间突然迸出火花,照亮了她手里的绣绷,银线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光,像奶奶信里的拖尾。
第二天清晨,秋月在培训班门口摸了摸铁皮盒。里面装着奶奶的信、绣帕子,还有刚换的现金——三千块,用报纸包着,报纸上的“焊工培训招生简章”被她圈了又圈。陈永强的车停在旁边,男人摇下车窗:“李秋月,磨蹭什么?”
“来了!”她跑过去,看见陈永强的后视镜里映着她的脸,眼睛肿得像核桃。男人扔来个纸袋:“拿着,润喉糖,看你咳嗽得像破风箱。”
纸袋里还有张字条:“专利费预支,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。”秋月攥紧纸袋,想起昨晚梦见奶奶在吊桥边咳嗽,手里攥着她的绣帕子。此刻阳光穿过厂区的烟囱,照在陈永强的金表上,反射出的光斑落在她的焊工服上,像极了竹溪村的萤火虫。
“记住,”陈永强突然说,“别把私事带到班上,尤其是……”他看了眼她的铁皮盒,“那些绣品。”
培训班的教室是旧仓库改的,焊枪的味道比样品间浓十倍。秋月坐在最后一排,摸出绣帕子擦汗,突然发现帕子边缘多了道裂缝——是昨晚刻字时划的。她想起奶奶说“绣品破了要及时补,不然线头会越扯越长”,却舍不得缝,觉得这道裂缝像条路,能从东莞通到竹溪村。
“下面讲电弧焊的安全操作……”老师的声音混着风扇的轰鸣,秋月却盯着窗外的芒果树。她知道,此刻的竹溪村正是旱季,澜沧江的水退了,露出大片的鹅卵石,奶奶会坐在吊桥边,用拐杖拨弄水葫芦花,等岩罕给她读信。
中午休息时,她跑到厂区门口的电话亭,却发现IC卡进去没反应。拍了拍电话亭的铁皮,突然想起奶奶的蜡封信,想起“老地方”的绣绷。她摸出竹刀,在电话亭的角落刻下朵水葫芦花,花瓣上的纹路像极了奶奶的针脚。
回到教室时,老师正在发防护面罩。秋月戴上时,突然看见自己映在面罩上的脸——眼睛还是肿的,却多了股狠劲,像奶奶骂王富贵时的样子。她摸了摸铁皮盒里的绣帕子,银线针脚扎着掌心,却让她觉得踏实。
这一天的培训结束时,秋月的焊枪在铁板上留下三道歪歪扭扭的焊痕。她摸着那些凸起的痕迹,想起奶奶信里的歪扭字迹,突然觉得它们是一样的——都是用尽全力留下的印记,都是跨越千里的牵挂。
夜里,她给岩罕写了封信,没提奶奶的病情,只说“焊工培训很顺利,焊枪像绣花针一样听话”。信的末尾,她用银线绣了朵水葫芦花,花瓣上缀着三颗小珠子——那是从样品间废料堆捡的,像竹溪村的星星。
铁皮盒里,奶奶的信和岩罕的情诗叠在一起,蜡封的碎屑落在绣帕子上,像撒了把盐。秋月摸了摸嘴角,发现自己在哭,却不知道是为奶奶的咳嗽,还是为焊枪下那三道歪扭的痕。她只知道,有些东西正在她心里慢慢生长,像水葫芦花一样,只要有一滴水,就能蔓延成河。
窗外的月亮很暗,像被焊枪的烟雾遮住了。李秋月闭上眼睛,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远处的焊机轰鸣,突然觉得这节奏像极了竹溪村的鼓点——那是奶奶在泼水节时敲的鼓,也是她此刻,在异乡土地上,为自己擂响的战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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