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续在锁边车间干了半个月，李秋月的虎口疤痕又红又肿。每天三百件童装的定额像座大山，她连吃饭时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做锁边动作。王芳教她的提速窍门确实管用，但长时间重复机械动作，让她的手腕开始隐隐作痛。
这天午后，线长李姐抱着一摞废布料进来：“边角料别扔，谁有空谁收拾干净！”说完把布料往地上一扔，踩着高跟鞋哒哒走远了。女工们都在赶任务，没人抬头。秋月趁着换线的间隙，捡起一块淡粉色的碎布——这是做女童裙摆剩下的，料子柔软，手感极好。
她鬼使神差地从帆布包里摸出绣花针。这是奶奶给她的家什，针尾还缠着褪色的红丝线。想起昨夜梦里又回到竹溪村，澜沧江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，奶奶坐在火塘边教她绣云纹......秋月的手指动起来，在碎布边缘绣出细密的波浪线，又缀上几朵小巧的傣族八角花。
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突然响起的男声吓得秋月手一抖，针尖戳进指甲缝。她抬头，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面前，领口别着“主管”的工牌，眼镜后的目光正盯着她手里的碎布。
“对、对不起！”秋月慌忙把碎布藏到身后，“我、我就是......”
“拿出来我看看。”男人伸出手，语气不容拒绝。
秋月咬着嘴唇递出碎布。男人接过去，翻来覆去地看，镜片后的眼睛亮了：“这是你们傣族的绣法？”
秋月点点头：“是云纹和八角花，奶奶教我的。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哪个车间的？”
“我叫李秋月，在锁边车间......”
男人在工牌上记了几笔，转身走了。秋月心里七上八下，以为要挨罚，没想到傍晚快下班时，线长李姐黑着脸喊她：“收拾东西，去样品间报到！”
样品间在西楼，比锁边车间安静得多。缝纫机都是崭新的日本进口货，操作台上铺着雪白的防尘布。带她的师傅是个西十多岁的女工，姓周，板着脸说：“别以为会绣花就能来这儿，样品间的活儿精细，出一点错都要返工！”
正说着，那个白衬衫男人走进来。周师傅立刻挺首腰板：“陈经理好！”
原来他就是陈永强，台资厂的经理。陈永强指着一台五线锁边机对秋月说：“以后你用这台。别让好手艺烂在流水线上。”他又转向周师傅，“周姐，教她样品制作的规矩，有天赋的新人得好好带。”
等陈永强走了，周师傅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些：“算你运气好。样品间都是老员工，你个新人能进来，肯定是陈经理发话了。”她拿出一本厚厚的《童装制作标准》，“先把这个背熟，明天开始跟我学制版。”
晚上回宿舍，静澜先生的故事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秋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铁皮盒，里面除了父亲的焊工证，又多了一块绣着云纹的碎布。同宿舍的王芳凑过来：“听说你调到样品间了？那可是美差！”
“也不知道能不能干好......”秋月叹了口气。
“怕啥！”王芳拍拍她的肩膀，“你有真本事，还怕学不会？对了，我听老员工说，陈经理以前在台湾学过服装设计，眼光毒着呢！他能看上你，说明你真有两把刷子！”
秋月被她说得心里暖暖的。半夜里，其他人都睡着了，她轻手轻脚爬起来，把白天画的设计草图铺在缝纫机踏板上。月光透过宿舍的铁窗照进来，在布料上投下菱形的影子，像极了竹溪村老宅的窗棂。
她想起陈永强说的“别让好手艺烂在流水线上”，突然有了主意。样品间的童装虽然精致，但总觉得少了点灵气。如果把傣族的“补花绣”用在领口和袖口，既透气又好看，说不定能做出不一样的东西！
第二天一上班，秋月就找到周师傅：“师傅，我想试试在童装上用补花绣......”
“胡闹！”周师傅瞪她一眼，“样品制作有严格标准，针脚密度、线色搭配都不能出错！”
“我知道标准是每厘米12针，但补花绣只要10针，反而更透气。而且......”秋月掏出自己绣的样布，“您看，这样既保留了传统花纹，又不影响做工。”
周师傅接过样布，仔细端详：“针法倒是精巧，可这能通过质检吗？”
“让我试试吧！”秋月急切地说，“就做一件样品，如果不行，我以后再也不提了！”
周师傅被她的执着打动，终于点点头：“那就做一件试试。不过丑话说在前头，要是通不过，你自己承担后果！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秋月像着了魔似的泡在样品间。她白天跟着周师傅学制版，晚上就研究补花绣的针法。为了找到最合适的布料，她翻遍了仓库的边角料；为了调整针脚密度，她在废布上反复试验。虎口的疤痕又裂开了，她就缠上胶布继续干。
当第一件融入傣族补花绣的童装样品完成时，连周师傅都忍不住赞叹：“别说，这么一弄，还真挺别致！”淡蓝色的棉布裙，领口和袖口绣着白色的云纹，针脚细密如发，既不影响整体做工，又增添了几分民族风情。
陈永强来检查样品时，盯着这件裙子看了很久。最后他摘下眼镜擦了擦，说：“做得好！下个月广交会，就把这件作为新品展示！”
秋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这一刻，她忽然明白，奶奶教她的刺绣不只是谋生的手艺，更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。在东莞这个陌生的城市，她终于用一针一线，把竹溪村的月光、澜沧江的水，都绣进了异乡的岁月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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