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东莞依旧闷热,样品间的吊扇吱呀转着,吹起桌上的裁剪纸样。李秋月第无数次把歪掉的省道线擦掉重画,铅笔头都磨得秃了。
"又卡住了?"
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猛地回头,陈永强抱着一摞图纸站在工作台边,白衬衫领口沁着汗渍。自从那件傣族风童装被选中参展,他来样品间的次数明显多了。
秋月慌忙把画废的纸往旁边藏:"陈经理,我、我在学画衣身原型......"
"别藏。"陈永强把图纸放下,抽出她画的那张,"省道位置不对,袖窿弧线也太陡。"他拿起红铅笔在纸上勾勾画画,"你看,这里要参考人体曲线,就像你们傣族筒裙收腰的原理,要贴合身体活动的弧度。"
秋月眼睛一亮。奶奶做筒裙时,确实会在腰间留出恰到好处的褶皱,走路时布料会随着步伐轻轻摆动。她脱口而出:"就像澜沧江的水波纹!"
"没错!"陈永强笑了,露出两颗虎牙,"设计就是要从生活里找灵感。"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,"这本《服装制版基础》你拿去看,有不懂的随时问我。"
书的扉页上,工整的繁体字写着"赠李秋月小姐 精进技艺 陈永强 1994.9"。秋月用手指轻轻着字迹,突然想起锁边车间里,工友们模仿陈永强台湾腔的样子:"诶呀,那个陈经理讲话好像唱山歌哦!"可在她听来,那些带着卷舌音的普通话,比村长带着西川口音的吆喝温柔多了。
"这几个字......"秋月指着"技艺"二字,脸有些发烫,"能不能教我拼音?"
陈永强愣了一下,随即接过书,用铅笔在字旁标注:"jì yì"。他写字时,秋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,和工厂里的机油味截然不同。
接下来的周末,大部分工友都去逛夜市了,秋月却留在样品间。刚画完一张新的童装设计图,陈永强拎着两个饭盒推门进来:"加班也不吃饭?我买了烧鹅饭。"
塑料饭盒打开,热气混着酱油香扑面而来。秋月咽了咽口水:"陈经理,这太破费了......"
"叫我陈大哥就行。"陈永强把筷子递给她,"你设计的傣族风童装,总部那边很感兴趣,打算开发系列款。"他展开一张泛黄的牛皮纸,"今天教你画基础原型,以后不管做什么款式,这都是底子。"
月光从铁窗斜斜照进来,映着两人埋头画图纸的身影。陈永强用尺子比着线条:"肩线要这样斜过来,就像你们傣家姑娘背竹篓的弧度......"说着突然顿住,耳尖微微发红。秋月装作没看见,专心用铅笔描着线,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。
样品间墙上,邓丽君的海报在风里轻轻晃动,旁边挂着秋月绣的傣绣帕子,金线绣的孔雀在月光下泛着微光。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,此刻却意外和谐。
"对了,"陈永强突然说,"下个月广交会,总部可能会派人来。你要不要......"他话没说完,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王芳探进半个身子:"秋月!我就知道你在这儿......哟,陈经理也在啊!"她挤眉弄眼地笑,"没打扰你们吧?"
"乱说什么!"秋月抓起一团碎布扔过去,却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。黑色的墨水在新画的图纸上晕开,像朵难看的乌云。
"没事,我再教你画一张。"陈永强拿出纸巾擦拭,"正好把领口的云纹再改改,要更立体些。"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,袖口的金纽扣轻轻擦过秋月的手背,让她想起竹溪村春天的风,带着野花的香气,又酥又痒。
深夜回宿舍的路上,秋月抱着那本《服装制版基础》。书角被她翻得卷起毛边,每页空白处都密密麻麻写满拼音和笔记。路过工厂宣传栏,她看见自己设计的童装海报己经贴了出来,淡蓝色的裙子上,云纹像真的在流动。
"哟,大设计师回来啦!"同宿舍的阿珍打趣道,"听说陈经理天天单独教你?"
"别胡说!"秋月把书藏进枕头底下,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——是白天陈永强给她的牛皮纸,上面画着改良后的童装原型,边角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孔雀。
月光透过铁窗,在水泥地上投出菱形的格子。秋月想起陈永强说的"设计就是要从生活里找灵感",突然坐起来,从铁皮盒里摸出父亲的焊工证。泛黄的证件边缘,还沾着澜沧江的水汽。她打开台灯,在图纸空白处画下第一笔——这次,她要把父亲的焊工工具、奶奶的傣绣,还有东莞工厂的流水线,都绣进新的设计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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