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的东莞终于有了凉意，工厂后墙根的芒果树掉光了叶子，露出光秃秃的枝桠。李秋月趁着午休，把饭盒和皱巴巴的几何试卷往树杈上一搁，蹲在墙根啃馒头。阳光透过铁丝网洒在作业本上，照亮她用铅笔反复演算的函数题。
"哎哟，我们的大学生又在苦读呢！"王芳抱着搪瓷缸子晃过来，缸子里飘着几根青菜叶，"读那么多书有啥用？昨儿夜市摆摊的刘姐说，她一晚上挣的比咱半个月工资都多！"
秋月咽下嘴里的馒头，抹了把嘴角："我就想把以前没学懂的补回来......"她想起初中被顶替的入学名额，喉咙发紧。那本藏在枕头下的《服装制版基础》越看越吃力，里面好多公式都和数学有关。
"学这些还不如学做生意！"王芳在她身边坐下，压低声音，"你知道吗？食堂张师傅说，陈经理他们台干一个月工资顶我们干两年！"她突然凑近，呼出的热气带着咸菜味儿，"我可提醒你，别被他的笔记本和甜言蜜语骗了，那些男人......"
"芳姐！"秋月猛地站起来，饭盒里的剩菜泼在水泥地上。她攥紧试卷，指甲在纸角掐出褶皱，"陈经理不是那种人！"
"行行行，我多管闲事！"王芳举起双手，"好心当成驴肝肺。"她踢开脚边的石子，"今晚夜市去不去？刘姐说缺个人收摊......"
话音未落，身后传来皮鞋踩在碎石子上的声响。秋月回头，看见陈永强夹着文件夹站在三米开外，黑亮的皮鞋尖沾着几片枯叶。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试卷，弯腰捡起来："在看几何？"
秋月的脸腾地红了。那张卷子上满是红叉，最后一道应用题完全空白。她想抢回来，又不敢伸手："随便看看......"
"这道函数题。"陈永强从口袋里摸出制版尺，在水泥地上画出坐标系，"其实和服装剪裁里的比例计算是一个道理。比如裙摆弧度，就要用到抛物线公式......"他蹲下来时，笔挺的西裤膝盖处折出整齐的纹路，和秋月膝盖磨白的工裤形成刺眼对比。
王芳在旁边嗤笑一声，抱着缸子走远了。陈永强像没听见似的，继续用制版尺比划："看，这里的斜率变化，就像旗袍领口的弧度......"他忽然抬头，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笑意，"要不要试试用数学解设计问题？"
秋月咬着嘴唇点头。阳光落在陈永强的衬衫领口，那里别着枚小小的金质胸针，在她眼里晃得发烫。她想起王芳的话，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。
"这个给你。"陈永强从文件夹里抽出本书，封面写着《平面制图基础》，"比制版教材简单些，适合入门。"他把书塞进秋月怀里，转身时衣角扫过她手背，带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。
等脚步声走远，秋月才敢翻开书。扉页上又是工整的繁体字："学而时习之，不亦说乎？——与秋月共勉"。她用铅笔在"勉"字旁边注上拼音，突然听见墙那头传来王芳的声音："我就说吧？无事献殷勤......"
晚上加班到九点，秋月抱着书回宿舍。路过样品间，透过虚掩的门，她看见陈永强还在画设计图，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她攥紧怀里的书，铁皮盒里父亲的焊工证硌着大腿——那是她离家时唯一的底气，现在又多了这几本沉甸甸的书。
"秋月！"王芳从后面追上来，手里提着一袋橘子，"白天我说错话了，别往心里去。"她塞给秋月两个橘子，压低声音，"不过你真得小心点，上个月质检部的小吴......"
"芳姐，"秋月剥开橘子，清甜的汁水溅在书页上，"你说，如果能把数学和刺绣结合起来......"
"哎哟，又开始做梦了！"王芳刮了下她的鼻子，"先把暂住证保住再说吧！对了，下周夜市......"
秋月没再听下去。她摸着书的封面，想起陈永强画在地上的坐标系，突然觉得那些复杂的公式不再面目可憎。或许就像他说的，服装剪裁里藏着整个几何世界，而她要做的，就是用奶奶教的绣针，把这些数字和线条，都变成能穿在身上的故事。
月光爬上宿舍的铁窗时，秋月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。同屋的女工们早己鼾声西起，她却越看越精神。当看到"黄金分割在服装设计中的应用"那章时，她突然坐起来，摸出白天剩下的草稿纸。窗外，芒果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，像极了陈永强用制版尺画出的完美弧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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