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4年12月的第一个周一,东莞的风带着潮气,像块湿抹布贴在人脸上。李秋月站在锁边机前,小腹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。她伸手摸向口袋里的卫生巾——那是上个月托王芳从县城捎的,己经用得只剩两片。
"发什么呆!"线长李姐的高跟鞋踢在她脚踝上,"三百件的定额,磨磨蹭蹭到现在才做一半!"
秋月咬着牙点头,突然眼前一黑,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栽。锁边机的金属台角撞在大腿上,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,却听见李姐的尖嗓门:"装死是吧?上个月才给你调去样品间,现在就摆谱?"
周围响起窃窃私语。秋月撑着机器站起来,发现裤腿上洇开一片暗红。她慌忙用围裙遮住,听见贵州妹小芸小声说:"李姐,秋月姐好像是痛经......"
"痛经?"李姐冷笑一声,"我还痛脑呢!今天不做完,扣你半天工资!"她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戳向考勤表,"看看几点了?下午必须补完!"
整个上午,秋月都在冷汗和剧痛中煎熬。锁边机的震动像一把钝刀,一下下绞着小腹。她数着布料上的针脚,每缝完十件就深呼吸一次,指甲深深掐进虎口的疤痕——那是奶奶说的"疼到极致就掐自己,把眼泪逼回去"。
午休时,王芳扶着她躲进更衣室。"你脸色白得像纸!"王芳翻开她的饭盒,里面的米饭早就凉透了,"我去给你泡点红糖水......"
"别麻烦了......"秋月按住她的手,"下午还要赶工......"话没说完,眼前一黑,整个人瘫在王芳怀里。
再次醒来时,秋月发现自己躺在样品间的沙发上。陈永强站在旁边,手里拿着个金色包装的纸盒:"这是台湾的黑糖姜茶,冲水喝。"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,"怎么不早说身体不舒服?"
秋月想坐起来,却被他按住:"先躺着。我去叫厂医......"
"不用!"秋月猛地摇头,声音里带着恐慌。她想起去年同村女孩被厂医误诊的事,更怕因为"特殊情况"被打上"体弱"的标签,"休息会儿就好......"
陈永强皱着眉出去了。秋月摸出铁皮盒里的傣绣帕子,帕角绣着奶奶写的傣文"忍字头上三把刀"。走廊传来李姐的尖笑:"哟,陈经理这么关心基层员工啊?"紧接着是压低的嘀咕:"听说那小蹄子才十六岁......"
秋月猛地站起来,头晕得差点摔倒。她抓起桌上的黑糖姜茶塞进围裙口袋,往车间跑。锁边机的轰鸣声中,静澜先生的故事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李姐斜睨着她:"哟,台干的红糖水喝完了?赶紧干活,少一件都不行!"
整个下午,秋月感觉自己像具木偶,机械地重复着锁边动作。经血浸透了卫生巾,黏腻的不适感让她浑身发颤。隔壁工位的大姐偷偷塞给她一片止痛药:"我女儿也用这个,管用。"药片卡在喉咙里,混着汗水咽下去,胃里一阵翻涌。
下班铃响时,她终于完成了六百件的定额。王芳过来扶她:"你别命了?李姐摆明了针对你......"
"她为什么针对我?"秋月哑着嗓子问,心里却清楚答案。陈永强今早留在样品间的保温杯,还有李姐看她时那带刺的目光,早就说明了一切。
回宿舍的路上,路过公告栏,秋月看见自己的暂住证照片被人用红笔圈起来,旁边写着"骚狐狸"。她摸出焊工证,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疼。王芳要去撕公告,被她拦住:"别管了,越撕越脏。"
深夜,秋月在卫生间清洗带血的内裤。冷水刺骨,她却不敢用热水——宿舍的热水要额外交钱。镜子里的自己瘦得锁骨突出,虎口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。她想起陈永强皮鞋上的枯叶,想起李姐涂着红指甲的手,突然笑了——这笑里没有眼泪,只有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冷。
第二天晨会,李姐特意提到"某些员工仗着特殊关系就想偷懒"。秋月盯着她涂着红指甲的手,突然举起手里的黑糖姜茶:"李姐,这台湾黑糖可甜了,要不要尝尝?"
车间里响起压抑的笑声。李姐的脸涨得通红:"你......"
"报告陈经理!"秋月转向刚走进来的陈永强,"感谢您昨天送的药,我今天全好了,能加班赶制广交会样品!"
陈永强愣了一下,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赞许:"很好,样品间需要你这样的员工。"他转身时,袖口的金纽扣在阳光下晃了晃,像极了竹溪村老树上的蝉蜕——好看,却永远触不可及。
散会后,王芳撞了撞她的肩膀:"行啊你,敢呛李姐了!"
秋月摸出奶奶的傣绣帕子,轻轻擦去锁边机上的线头:"人被逼急了,总得学会咬回去。"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想起澜沧江畔的野姜花,在暴雨中被打得东倒西歪,却总能在太阳出来后,重新昂起头来。
这一晚,秋月在绣帕上缝下新的图案:一台锁边机,针尖滴着血珠,旁边是一包黑糖姜茶。她不知道这些针脚将来会织成什么样的故事,但她清楚,在这个用金属和数字丈量价值的地方,她的疼痛、她的尊严,都必须用一针一线自己挣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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