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溪村的泼水节来得比往年都热闹。澜沧江边搭起了青竹彩楼，竹篾上挂满了一串串金红色的缅桂花，风一吹，花瓣扑簌簌落在江心。李秋月蹲在灶台边帮奶奶生火，火苗映得她脸颊发烫，眼睛却总往墙角那匹藏蓝色的布料瞟——那是奶奶去年就收在樟木箱底的陪嫁缎子，说要给她做件像样的傣裙。
“别看了，再烧糊了！”奶奶用木勺敲了敲铁锅，锅里的香茅草烤鱼滋啦冒起油花，“等明天穿上新裙子，保准比寨子里的小卜哨都俊。”
秋月抿着嘴笑，往灶膛里又添了把干松针。自从去年在学校被嘲笑说傣语，她己经很久没穿过傣裙了。可奶奶总说，泼水节是傣家人的魂，再难也得穿得周正。
第二天一早，寨子里就飘起了象脚鼓的声音。秋月站在木盆前，看着奶奶把藏蓝缎子抖开。缎面上的金丝线绣着缠枝莲纹，是奶奶年轻时一针一线绣的。“转过来。”奶奶眯着眼给她量腰身，银顶针在布料上划出沙沙的响，“可惜银腰带早卖了，不然配上...”
话没说完，外头突然传来王富贵咋咋呼呼的声音：“老李家的！村长喊你去帮忙搬桌子！”秋月浑身一僵，手里攥着的缎带差点扯断。自从彩铅那件事后，王富贵见着她就挤眉弄眼，还在学校里到处说她家穷得叮当响。
“知道了！”奶奶应了一声，转头对秋月说，“你先把裙摆锁边，我去去就回。”
等奶奶的脚步声走远，秋月才敢把裙子套在身上。藏蓝缎子贴着皮肤滑溜溜的，裙摆垂到脚踝，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。她对着木柜上的破镜子转圈，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嬉闹声。慌忙要脱裙子，门却“哐当”被撞开，王富贵带着几个男孩闯了进来。
“哟！还真穿傣裙啊！”王富贵指着她笑，两颗虎牙缺了个口，“不是说自己是汉族吗？装什么清高！”
秋月脸涨得通红，抓过旁边的蓝布衫要遮，却被眼疾手快的男孩抢走。王富贵绕着她打转，突然伸手扯住她腰间的银腰带：“这破带子也配得上新裙子？”
“放开！”秋月伸手去夺，却被王富贵一把推倒。后腰撞在桌角上，疼得她眼前首冒金星。银腰带“啪”地断成两截，坠子滚到王富贵脚边。他狞笑着抬脚碾碎，碎银片溅在藏蓝裙摆上，像几滴血。
“汉族杂种！”
怒吼声从门口传来。秋月抬头，看见傣族少年岩罕提着竹水枪冲进来。他额头上还沾着彩粉，筒帕歪歪斜斜地绑在头上，手里的水枪对着王富贵就喷：“敢欺负傣家姑娘！”
王富贵抹了把脸上的水，骂骂咧咧地要还手。秋月不知哪来的力气，爬起来挡在岩罕身前：“别打了！”她攥着断裂的银腰带，声音发颤，“泼水节是喜庆日子，不能见血。”
岩罕愣住了，竹水枪还在往下滴水。王富贵啐了口唾沫：“装什么圣母！”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。岩罕蹲下身，把散落的银片一片片捡起来：“秋月姐，这是你奶奶的陪嫁吧？我阿爸会修银器，我拿去...”
“不用了。”秋月接过银片，藏蓝裙摆上的水迹混着泥印，“你快去吧，别误了泼水。”
岩罕走后，秋月坐在门槛上，看着断裂的银腰带发呆。澜沧江边传来的象脚鼓声和欢笑声越来越远，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首到听见奶奶喊她，才慌忙把银腰带塞进裙摆里。
“怎么弄成这样？”奶奶看见她脏兮兮的裙子，脸色一变。秋月摇摇头，把银片递给奶奶：“不小心摔的。”
奶奶着银片，眼眶突然红了：“这是你阿婆传给我的，说要传给孙媳妇...”她没说下去，只是拉着秋月往江边走，“走，咱们也去泼水，冲走晦气。”
泼水场上，各族乡亲们提着竹筒、端着脸盆，互相泼洒祝福的水花。秋月站在人群边缘，突然被人泼了满脸水。抬头一看，岩罕举着竹筒朝她笑：“秋月姐，从头开始！”
冰凉的江水顺着脖子往下淌，冲走了裙摆上的泥污。秋月接过岩罕递来的竹筒，看见不远处王富贵正跟几个汉族少年挤眉弄眼。她握紧竹筒，突然舀起满满一瓢水，朝着天空泼出去：“泼洒吉祥！”
水花在阳光下碎成点点金光，落在她藏蓝的裙摆上。周围的傣族乡亲们欢呼起来，更多的水朝着她泼来。秋月笑着躲，突然听见奶奶用傣语唱起古老的歌谣，象脚鼓的节奏越来越急，整个澜沧江边都沸腾了。
暮色降临时，秋月坐在江边礁石上晾裙子。藏蓝缎子被水浸过，金线却愈发鲜亮。岩罕不知从哪找来根红绸带，笨手笨脚地帮她系在腰间：“等我学会打银器，一定给你打条新腰带。”
秋月望着江面，远处的竹楼亮起了灯火。泼水节的喧闹渐渐平息，只有澜沧江的水，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。她摸着断裂的银腰带，突然觉得那些裂痕，就像奶奶绣布里的秘密符号——藏着委屈，也藏着说不出口的倔强。
“走吧，奶奶在等我们。”秋月起身，藏蓝裙摆扫过礁石。岩罕提着她的布鞋跟在后面，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在沙滩上拖出长长的、歪歪扭扭的线，就像傣家姑娘绣在帕子上的情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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