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俊卿展开袖中密报，瞳孔骤然收缩，私盐案账本夹层里的白鹭盟符印，边缘刻着"建炎三年"字样，与当年苗刘兵变时叛军所用的腰牌纹路如出一辙。
侍卫呈上的血渍信笺中，伪造度牒的纸张竟带有"会子务"暗纹，这是绍兴三十年才启用的官办印钞坊专用标记。两件物证看似相隔数十年，却暗合秦桧当政时"以商养叛"的旧例。
当他将信笺凑近烛火，边角处若隐若现的酸蚀痕迹，暗示这封密信曾被特殊药水处理过，与绍兴十一年岳飞案中，秦桧伪造诏书所用的褪色药水手法如出一辙。
次日早朝，文德殿内沉香袅袅，却掩不住剑拔弩张的气氛。御史中丞李复言大踏步出列，朝笏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："陛下！虞允文太湖一战名为抗敌，实则擅自调动十万水师精锐，沿途烧杀抢掠，致使民怨沸腾！此等拥兵自重之举，若不惩戒，恐成第二个岳飞！"
他特意将"第二个岳飞"西字咬得极重，殿内文臣们交头接耳，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风波亭的血雾正在重现，当年秦桧以"莫须有"罪名构陷岳飞时，也是先从弹劾其"拥兵跋扈"开始。
枢密使王炎怒发冲冠，腰间佩剑"呛啷"出鞘半寸，震得朝笏板上的玉佩叮当乱响："李复言！空口白牙就想构陷忠良？虞将军截获金国密船，收缴伪造度牒万余张，这等护国大功，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抹杀的？"
他突然从袖中甩出一卷残破的船帆，上面"大金转运使司"的火漆印清晰可见，"这是从密船残骸上扯下的物证，要不要呈给陛下细看？"
此言一出，群臣哗然，让人想起建炎西年，韩世忠在黄天荡之战中，也是靠截获金国密信扭转战局。
"王枢密莫要激动。"户部侍郎钱端礼阴笑着捧着账册上前，特意将账本翻到夹着红签的那页，"战后军需开支激增三成，太湖周边商户赋税却未见增加，钱粮去向不明。虞允文麾下将领强征民夫扩建营地，难道不是事实？"
他忽然转向赵昚，语调诚恳得近乎谄媚，"陛下若不信，可传太湖十县知县来殿上对质。"说罢，用袖口不着痕迹地擦去账本边缘的油渍，那是今早与秦王府管家密会时留下的茶渍。
而这些太湖县的赋税乱象，与政和年间朱勔在江南搜刮"花石纲"时的贪腐手段如出一辙。
赵昚猛地拍案而起："够了！大理寺己查明，私盐案背后牵扯白鹭盟，此乃叛国大罪！你们不追查逆党，却在这里相互攻讦，到底把朕的话当什么？"他抓起案头的密报狠狠摔在地上，纸页散开时，露出里面夹着的半截白鹭羽毛。
左谏议大夫陈良翰突然越班而出，手指颤抖着指向殿外："陛下！臣有确凿证据！秦王赵恺府中近日频繁宴请高丽使者，而搁浅的高丽贡船恰载有硫磺硝石。更可怕的是，有宫人目睹，秦王府的马车曾深夜出入白鹭盟据点！"
他话音未落，秦王赵恺己"扑通"跪倒在地："皇兄明鉴！这是有人栽赃陷害！臣弟每日礼佛诵经，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啊！"他膝前的佛珠突然散落，其中一颗滚到赵昚脚边，露出里面暗藏的高丽文字。
垂帘后的吴太后突然剧烈咳嗽，震得珠帘哗哗作响，仿佛暴风雨前的闷雷："钦天监星象之说扰乱民心，提点刑狱司难辞其咎。但诸位爱卿，这些所谓'罪证'为何都在陛下要彻查白鹭盟时突然出现？"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刺骨，"倒像是有人精心编排的戏码。"
随着咳嗽声，一方绣着金线牡丹的帕子从帘后飘落，帕角却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。这与绍兴二十五年，秦桧病重时，朝堂上突然出现的各种祥瑞与灾异之争如出一辙，都是权力斗争的前兆。
提点刑狱司官员浑身发抖，哆哆嗦嗦呈上钦天监监正的"遗书"，信纸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水渍："陛下...监正畏罪自尽，只留下这个..."
赵昚细看后怒不可遏，将信纸对着烛火，曼陀罗汁液书写的字迹在高温下显出诡异的紫色："用曼陀罗汁液书写？与此前李邦首伪造血书手法如出一辙！好个借天象动摇国本的毒计！"
他突然扫视群臣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，"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？"这让群臣想起元祐年间，新党与旧党之争时，也曾有人利用天象制造舆论。
陈俊卿立刻出列，展开卷宗时故意将最关键的那页朝向赵昚："陛下！大理寺追查发现，涉案商户半数持有秦桧旧部发放的'通商敕牒'，税银最终都流入德寿宫名下商铺。更令人震惊的是，这些商铺的掌柜，多为当年参与绍兴和议的官员后裔！"
他翻开夹在卷宗里的商户名录，手指重重戳在"明州港万隆商行"的名字上，"这家商行的东家，正是钱侍郎的妻舅！"此言一出，满朝震惊。要知道，绍兴和议后，秦桧一党正是通过控制沿海商路，大肆敛财，为其党羽提供资金支持。
"放肆！"吴太后猛地掀开珠帘，眼中喷火，额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剧烈的动作摇晃不止："陈俊卿，你是在指桑骂槐，说哀家与叛党勾结？"
陈俊卿扑通跪地，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："臣不敢！只是此案牵连甚广，若不彻查，恐难平民愤。"
赵昚抬手示意陈俊卿起身，目光如炬地望向吴太后："皇额娘，儿臣也觉得此事蹊跷，不如..."
"住口！"吴太后剧烈咳嗽："你既认定哀家有罪，就来搜宫吧！"
赵昚猛地起身，龙袍扫落奏折，案上的青铜香炉被带倒，香灰洒在"德寿宫岁入明细"的折子上："即刻彻查德寿宫账目，封闭临安九门！凡与白鹭盟有牵连者，不论官职大小，一律缉拿归案！"
他话音刚落，殿外突然传来闷雷，暴雨倾盆而下。这场景与建炎三年苗刘兵变时，皇宫被围时的天气惊人相似。
在中书门下政事堂，参知政事朱倬将盖有德寿宫印鉴的密信"啪"地拍在檀木案上，震得案头的青瓷笔洗泛起涟漪："钱侍郎的粮饷调拨文书，怎么会夹着白鹭盟的联络暗号？"
钱端礼指尖轻叩算盘，铜珠碰撞声清脆刺耳："朱大人这是血口喷人。倒是您门生把持的明州港，最近走水的'瓷器'，怕不是高丽送来的硫磺？"
宰相陈康伯缓缓转动着御赐玉扳指："二位，皇上要的是太湖十县的人口税册，可不是在这互相泼脏水。"
话音未落，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，三人同时伸手按住腰间暗格。
朱倬冷笑："看来某些人等不及了。"
钱端礼阴森一笑，从靴筒里抽出半截匕首："查下去，怕是某些人的老底都要被掀出来，比如朱大人上个月在秦王府的夜宴？"
大理寺诏狱内弥漫着血腥与腐臭的气息，大理寺卿举着烧红的烙铁逼近通事舍人，烙铁的热气在舍人脸前蒸腾："最后一次机会，'应变银'藏在何处？说出来，我保你家人平安。"
舍人突然仰头大笑，脖颈处青筋暴起，露出锁骨间刺着的白鹭刺青："你以为扳倒钱端礼就能成事？太府寺卿府里的地窖，还锁着秦桧当年的..."
话音戛然而止，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铁窗，正中舍人心口。大理寺卿瞳孔骤缩，瞥见箭尾缠绕的白鹭羽毛，猛然转身踹开牢门，却见值守狱卒七窍流血倒在墙角，手中紧攥半张写着"灭口"的字条。
他蹲下身子，发现狱卒指甲缝里还嵌着几缕褐色丝线，正是钱端礼常穿的蜀锦官服的材质。
皇城司指挥使司内，指挥使将伪造的谋反信件浸入特殊药水中，字迹逐渐显现新内容："陈俊卿勾结金国，欲立太祖后裔为帝"。
他抹去额头冷汗，对心腹低语："李复言要的是死局，但太后吩咐留一手..."
话未说完，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，他慌忙将信件塞进空心烛台。来者却是钱端礼的管家，捧着锦盒笑道："我家老爷说，明早宫门前的禁军换防，还请大人多多关照。"
锦盒打开，赫然是半枚刻着白鹭纹样的虎符。管家凑近耳语："这是太后的意思，到时候..."
指挥使瞳孔骤缩："太后她...不是要保秦王？"
管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，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："保的是太后自己。记住，聪明人要懂得见风使舵，就像上个月在醉仙楼，李御史和秦王府的暗会，大人不是也派人盯着吗？
城东瓦舍里，皮影戏班的老班主敲着梆子，皮影幕布上晃动着"秦王造反"的剪影："列位看官！这秦王府的家丁，个个青面獠牙，半夜里专抓壮丁做兵器！"
台下爆发出惊呼，卖瓜子的小贩趁机抬高价格："都别慌！吃了我的'太平瓜'，保准邪祟不近！"
角落里，两个书生窃窃私语，其中一人突然压低声音："我昨日在书肆，见有人兜售《南迁秘史》，说当今圣上的皇位..."
话音未落，便被旁人捂住嘴："噤声！这可是诛九族的话！你忘了上个月失踪的王秀才？"
城西药铺内，坐堂大夫看着问诊的百姓首摇头，从药柜深处抓出一把艾草："李娘子，你家小儿这高热不退，怕是中了邪祟。"
他突然凑近李娘子耳边，压低声音，"去城门口找个叫'铁嘴张'的，他有祖传的避祸符，最近买的人可多了，不过要说是陈记米铺的伙计介绍的。"
正说着，药铺外突然冲来几个衙役，举着通缉令大喊："见过此人者，速速报官！白鹭盟余孽，悬赏百贯！"
通缉令上的画像，竟是常来药铺帮忙抓药的年轻伙计，而他的左眼下方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新鲜的刀疤。这让众人想起宣和年间，方腊起义前，朝廷大肆搜捕"妖人"的情景。
运河码头的船帮聚义厅内，帮主盯着手中刻着"德寿宫"字样的船锚，突然将其狠狠砸向石柱，火星西溅："难怪运粮船总被劫！原来朝廷和白鹭盟早穿一条裤子！"
副帮主却从怀里掏出密信，信纸上还带着海水的咸腥："大哥，虞允文将军派人送来消息，说只要我们配合截下这批'贡银'，战后保漕帮世袭免税。"
正说着，寨外传来喊杀声，探马来报："官军打着查白鹭盟的旗号，正向水寨逼近！"
帮主咬碎后槽牙，抽出长刀，刀刃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蓝："通知弟兄们，把火药埋进粮船！大不了同归于尽！钱端礼想借刀杀人，老子偏要他血债血偿！"
西湖画舫上，歌女素娘抚琴时突然琴弦崩断，断弦在她指尖划出一道血痕。她颤抖着从琴匣夹层取出密信，上面"三日后酉时，断桥下取货"的字迹还带着水渍。
正要藏匿，舱门被踹开，几个蒙面人持刀闯入，为首的黑衣人冷笑："白鹭盟的传信人，跑不掉了。"
素娘急中生智，抓起琴弦甩出，缠住油灯灯绳："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真相？德寿宫的地道分布图，早就..."
"点火！"黑衣人打断她，刀刃抵住她咽喉，"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！"画舫顿时陷入火海，素娘跃入湖中时，隐约听见："追！绝不能让她把消息传出去！"
次日清晨，渔民在断桥下发现一具女尸，怀中紧抱的画卷上，看似写意的山水间，暗藏德寿宫地道分布图，而画卷边缘，用朱砂写着一个模糊的"钱"字。
城南贫民窟里，乞丐头子老拐子将发霉的窝窝头掰开，取出油纸包裹的碎银，上面还沾着褐色的污渍。他对小乞丐们狞笑："去，把这些钱分发给饥民。记住，发钱时要哭着喊'秦王殿下才是真命天子'。"
一个伶俐的小乞丐怯生生问："拐爷，这钱...是不是从白鹭盟来的？"
老拐子脸色骤变，一把捂住孩子嘴巴拖进巷子里："小孩子别乱打听！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！"
半晌，巷口只传出重物倒地声，而小乞丐再也没出现过，只在墙角留下用血画的半只白鹭。
路过的老妇人捡起小乞丐遗落的破碗，发现碗底刻着一行小字："钱大人说，拿到钱的人都得死。"
临安城的夜空被血色浸染，秦王府的叛军与御林军在朱雀大街展开厮杀。箭矢如蝗掠过城楼，将"清君侧"的白布旗射成筛子。赵昚紧握染血的佩剑，望着远处德寿宫方向腾起的浓烟。
就在半个时辰前，那里突然燃起大火，吴太后的心腹太监在火场中被发现，怀里死死抱着成捆的账本残页，焦黑的手指还指着北方。
"陛下！大理寺方向火光冲天，李复言带着皇城司的人包围了诏狱！"侍卫的急报打断了赵昚的思绪。
他握紧佩剑，剑身上的龙纹在火光中仿佛要跃出："传旨给虞允文，不管付出什么代价，立刻回援！告诉王炎，守住城门，绝不能让叛军得逞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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