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湿的霉味裹着热浪扑面而来，林小满捏着老刀给的地址，在码头巷道里七拐八绕。蝉鸣震得耳膜生疼，她抹了把额头的汗，终于在锈迹斑斑的铁门旁停下——门楣上歪斜的"陈记货运"招牌，被海风蚀得只剩半边字迹。
"哐当"推开铁门，成群的苍蝇嗡鸣着散开。独眼壮汉横眉立目地挡住去路："找谁？"
"陈三哥，老刀让我来的。"林小满掏出皱巴巴的纸条，帆布包里的账本硌得肋骨生疼。供销社五百份订单的交货日期只剩三天，而作坊里的煤球连半锅汤都熬不出来。
后院棚屋里，戴瓜皮帽的陈三正在清点烟土，听见动静头也不抬："老刀的面子值五吨煤，你拿什么换？"
"用螺蛳粉抵账。"林小满掀开饭盒，红亮的辣油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，酸笋与炸腐竹的香气混着螺蛳汤的醇厚，瞬间驱散了屋内的腥气，"每月供您两百份，连供半年。"
陈三的烟斗停在半空。他盯着饭盒里蒸腾的热气，突然笑出声："有意思！不过丑话说前头，敢缺斤少两，我让你连人带锅沉江里。"
当夜，两辆装满蜂窝煤的板车吱呀作响地驶入作坊。林小满举着马灯指挥卸货，火星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袖口上。老赵蹲在灶台边试火，铁锅里的螺蛳在沸水中翻滚，"咕嘟咕嘟"的声响让她悬着的心稍稍落地。
"林姐！"学徒小李举着搪瓷缸冲进来，"隔壁豆腐坊的王婶说，国营饭店在到处散播咱们用死螺蛳的谣言！"
木勺"当啷"掉在案板上。林小满抓起手电筒就往外跑，月光下，国营饭店新任经理正站在副食店门口，对围拢的街坊指手画脚："你们想想，那酸臭味能是好东西？吃了要得怪病的！"
"睁大眼看看！"林小满猛地掀开三轮车篷布，二十斤活螺蛳在铁皮盆里扑腾，水花溅湿了经理锃亮的皮鞋，"我每天凌晨去鱼市进货，敢不敢跟我去对质？"
人群骚动起来。卖菜的张大爷凑过来："妮儿，这螺蛳咋收拾才干净？"
"先养三天吐沙，再用刷子挨个 scrub——"林小满突然刹住话头，差点带出前世在柳州学来的英文术语。她抄起铁钳夹起螺蛳，"看，尾部要剪掉，内脏都掏干净。"说着舀起一勺汤底，"这汤用牛骨熬了八个钟头，不信尝尝？"
围观的王婶尝了口汤，咂舌道："啧啧，比我炖的鸡汤还鲜！"
经理脸色铁青，还想辩解，突然有人高喊："工商局的人来了！"
三个穿制服的干部拨开人群，领头的正是张科长。他举起记录本："接到举报说这里卫生不达标，现在突击检查。"
林小满深吸一口气，领着众人走进作坊。消毒水味道的操作间里，六个工人戴着口罩手套忙碌：老赵用漏勺撇着汤面的浮沫，小李正将切好的酸笋码进竹筛，墙角的陶缸整整齐齐贴着"发酵中"的标签。
"所有食材来源都有票据。"林小满捧出账本，煤油灯在纸面投下晃动的光影，"煤球是陈三的货运站供应，螺蛳来自水产码头......"
张科长翻看着票据，突然指着墙角的电子秤："八十年代可没这稀罕玩意儿。"
"自己改装的！"林小满擦了把汗，"以前在纺织厂修过机器，把报废的磅秤零件拼了拼......"
检查持续到凌晨。当张科长在合格证书上盖章时，启明星己挂在天边。林小满倚着发烫的灶台，看着工人们将最后一批螺蛳粉装进铝制饭盒。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，恍惚间又回到前世开店时，那些通宵备货的夜晚。
交货当天，供销社的卡车刚停稳，百货大楼的采购员就追了过来："小林同志！我们那边刚上架就抢空了，能不能加单？"
林小满望着仓库里新砌的灶台，火苗舔舐着铁锅发出"噼啪"声响。她摸出浸透汗渍的订单本，笔尖在纸面沙沙滑动："五百份加急订单，三天后准时送到。另外......"她抬头望向朝阳初升的江面，"我想谈谈进驻全省供销社的合作。"
晨雾渐渐散去，互助会的摊位陆续支起。刘婶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涌，赵叔的烤红薯散着焦香，而螺蛳粉的独特气息穿透晨霭，混着码头的汽笛声，飘向更远的地方。林小满擦了擦额头的汗，转身走向正在扩建的生产线——这只是个开始，八零年代的商业浪潮里，她要让这碗粉，从破旧仓库走向整个中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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