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日尚宫局的炭炉几乎没熄过。
苏璃月裹着青缎比甲伏在案前，赵文博抱着一摞泛着霉味的军报匣子跨进来时，她正用狼毫在毛边纸上画时间轴——二月十五北戎商队过雁门关，三月初七韩家暗桩往河北送过三车木料，西月初二边疆急报说北戎骑兵在朔州外三十里扎营。
"苏掌记，这是去年冬天的边报。"赵文博将匣子放在她手边，袖口还沾着库房的浮灰，"我照着你说的，挑了韩家在晋北有田庄的年份。"
苏璃月指尖一顿。
狼毫尖在"二月十五"旁洇开个墨点，像极了前世《大景边患录》里记载的"景元三年冬，北戎借商队运甲胄，韩氏盐引铺作掩护"那页的水渍。
她翻开赵文博新送来的边报，第三页右下角果然写着"韩记盐行"的押印——与史书中那桩旧案的关键物证，连朱砂印泥的纹路都分毫不差。
"赵大人。"她突然抬头，目光灼得赵文博后颈一缩，"您看这些商队入关的日子。"她将两本边报并排推过去，"景元三年是二月十五，景元七年是二月十五，今年又是二月十五。"她的指尖顺着日期线滑动，"北戎人游牧为生，商队最忌春寒未消的二月，可他们偏挑这日——"
"因为二月十五是大景春祭，礼部要清道，雁门关守军换防。"赵文博倒抽一口冷气，指节捏得发白，"换防时兵册要核对，关卡盘查最松！"
窗外的雪粒子突然砸在窗纸上。
苏璃月望着赵文博骤白的脸色，想起前世课堂上给学生讲"历史周期律"时的场景——那些看似偶然的事件，原是精心设计的重复。
她将两本边报叠在一起，墨迹重叠处正好显出个模糊的"韩"字："景元三年那桩旧案，韩家被查时也是说'不知情'，结果抄出半箱北戎的羊脂玉。
如今......"
"如今他们要故技重施。"赵文博猛地攥住桌角，茶盏被震得叮当响，"苏掌记，我这就去请见陛下——"
"慢。"苏璃月按住他欲起的手腕，指腹触到他袖口粗布的纹路，"陛下最厌无实据的弹劾。"她抽出压在镇纸下的舆图，用朱笔圈出朔州："先得确认北戎商队这次运的是什么。
您看，去年秋天韩家在朔州买了片草场，说是养马——"
"养马？"赵文博突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几分冷，"朔州的草到十月就枯了，养马得喂豆料，可韩家往朔州运的是羊毛毡。"他猛地拍桌，"羊毛毡吸潮，最适合裹铁器！"
苏璃月的心跳漏了半拍。
前世《北戎战策》里明明白白写着：北戎缺铁，甲胄兵器多靠走私。
她将舆图往赵文博面前一推："您去兵部查韩家这三年的商路批文，我带着军报去见陛下。"
景元帝正在御花园看雪。
他穿件玄色暗纹锦袍，腰间玉牌在雪里泛着冷光，听见小太监通传"苏掌记求见"时，手里的茶盏顿了顿——苏璃月记得，他只有在听重要奏报时才会这样。
"苏卿。"他转身时，睫毛上落了粒雪，"可是查到了什么？"
苏璃月将卷成筒的边报递过去。
景元帝展开时，她注意到他指节因握剑而凸起的茧——这双手，作者“红山朝阳”推荐阅读《璃月权策：女相倾君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十年前被太后按在龙椅上，如今己能稳稳托起整个王朝的风雨。
"景元三年、七年、今年，二月十五。"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，"北戎商队入关的日子，与韩家在晋北置产的时间完全重合。
赵大人查过，韩家往朔州运的不是马料，是羊毛毡。"
景元帝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捏着边报的指尖泛白，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石桌上，青瓷碎裂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："朕早该想到，韩老匹夫当年喊着'清君侧'，实则是要引北戎入关！"他猛地转身，玄色大氅扫落满枝积雪，"传沈将军，命他率三千玄甲军星夜兼程，在朔州截住那支商队。
再派暗卫去韩府，盯着韩墨轩的动静。"
他说着，突然顿住，目光落在苏璃月发间那支素银簪上——那是她前日查案时，为避人耳目换的旧物。"苏卿。"他的声音软了些，像雪水漫过青石，"韩墨轩此人阴鸷，你近日莫要单独出尚宫局。"
苏璃月垂眸应了，袖中却攥紧那日刺客留下的断刀。
她知道，景元帝的关心是真，可帝王的信任更需要筹码。
所以当三日后暗卫送来"韩府西厢房暗格有密信"的消息时，她踩着未消的积雪，跟着景元帝的贴身太监进了御书房。
密信是用北戎文写的，夹在韩墨轩新纳的妾室的妆匣里。
苏璃月展开时，闻到股极淡的沉水香——与那日刺客身上的迷烟，是同一种香料。
"......待商队入朔州，里应外合开城门。"她逐字翻译，指尖在"里应"二字上顿住，"陛下，这里提到'中枢有人'。"
景元帝的脸瞬间冷如寒铁。
他夺过密信时，袖口的金线擦过苏璃月手背，带着灼人的温度："传六部尚书、左右丞相，半个时辰后御书房议事。"
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。
苏璃月站在景元帝右侧，看着李承言、赵文博等重臣鱼贯而入。
当景元帝将密信拍在案上，说出"韩墨轩通敌"时，殿内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掀翻房梁。
"这不可能！"右丞相拍案而起，胡须都在发抖，"韩大人前日还在朝上谏言......"
"谏言什么？"景元帝冷笑，指节叩着密信，"谏言削减雁门关守军？
谏言拨二十万两银给晋北赈灾？"他突然提高声音，"晋北今年雨水充足，赈灾银是给北戎买刀枪的吧？"
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爆响的火星。
赵文博突然上前一步，从袖中抽出一叠账册："陛下，臣查过韩家盐行的流水，近三年往朔州汇了三十万两，名义是'买马'，实则......"
"报——"
急促的脚步声撞开殿门。
一个浑身是雪的侍卫跪在地上，甲胄上的冰碴子簌簌落了满地："启禀陛下，宫门外突然聚了上百人，举着'清君侧'的旗子，说要......要杀苏掌记！"
苏璃月的后背贴上了御案的棱角。
她望着景元帝骤然眯起的眼睛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这局棋，她以为快到终章，却不知对方早留了后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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