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宫局的卷宗房里,烛芯爆了个灯花。
苏璃月的指尖停在第三十七本军报的边缘,泛黄的纸页上"景元十二年秋,北境降雪提前"的字迹突然与记忆里某段史料重叠——西汉元狩三年,匈奴正是借反常气候掩盖了粮草调运,三个月后便有边将献城。
"苏尚宫?"赵文博的声音带着些发颤的急切,他捧着半人高的卷宗堆,袖口沾着墨渍,"这月的军报里,有七封写着'粮道无虞'的都是同支笔,可前月还混用着李、王两位书吏的笔迹。"
苏璃月抬头,看见他额角沁出的细汗。
这个总把算盘别在腰间的六品掌记,此刻连算盘珠都没系紧,随着他的动作叮叮作响——显然熬了整夜。
她抽过他怀里最上面那本,翻到批注页:"景元十五年三月,北戎使团来朝;西月,军报中'无虞'二字频率陡增;五月,沈将军申请增派三千戍卒的折子被压了十七日。"
"像不像..."赵文博喉结动了动,"像有人在刻意营造'边疆安稳'的假象?"
苏璃月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夜在御书房,景元帝递来的那封歪扭密信,想起原主被陷害时,也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"证据链"。
历史系教授的记忆突然翻涌——唐开元年间,安禄山便是用了三年时间,让朝廷误以为范阳兵弱,实则私练精兵。
"去取景元十年到十三年的北境军报。"她声音发沉,"重点找'雪期''粮耗''马疫'这类关键词。"
赵文博应了声,转身时撞翻了茶盏。
滚烫的茶水溅在"景元十三年冬"的卷宗上,晕开一团褐渍,却恰好显露出被茶水洇湿的背面——隐约有行小字:"韩府马车入北市,载青布箱七口。"
苏璃月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她认得这是赵文博的小本子上才有的密记——这位掌记总爱把可疑细节写在卷宗背面,美其名曰"防虫蛀"。
"立刻誊抄这页。"她扯下腰间的尚宫印按在水渍旁,青铜兽首的纹路深深压进纸里,"酉时三刻,御书房见。"
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,景元帝却只披了件玄色常服。
他接过苏璃月递来的誊抄纸时,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——这是连批七日军报留下的痕迹。
"唐开元二十西年,安禄山用青布箱运过甲胄。"苏璃月望着他微拧的眉峰,"景元十二年冬,北戎闹马疫,韩相(前朝权臣)曾上折子请旨'开仓借粮',可户部存档里,那批粮根本没出京。"
景元帝的拇指着纸页边缘,玉扳指泛着冷光:"你是说,韩墨轩把本该运去北境的粮草,换成了...?"
"换成了北戎需要的东西。"苏璃月想起尚食局小厨房那碗被打翻的酪浆——昨日她以整顿宫规为由查访,看见韩墨轩的亲卫阿三正往袖中塞个油纸包,里面是半块带北戎奶渣香的酥饼,"军报里的'无虞'是假的,北戎的安稳是拿咱们的粮草堆出来的。"
殿外突然传来金铁相击的脆响。
景元帝抬眸,看见沈将军的玄色披风掠过廊角——他是来复命的。
"陛下。"沈将军单膝点地,"末将己命人在雁门关外十里设伏,另派了三百暗卫伪装成商队,跟着韩府的青布车走。"他瞥了眼苏璃月,"尚宫局要的北境布防图副本,末将也让人抄了三份,锁在暗格里。"
景元帝颔首,目光重新落回苏璃月身上:"你说要最后一环。"
"在李贵妃的妆匣里。"苏璃月想起青竹昨夜的汇报——韩墨轩请李贵妃用膳时,曾借故离席半柱香,"李贵妃的父亲当年是韩相门生,她的螺子黛向来由北戎商人供奉。"
景元帝的指节叩了叩桌案,声音里有了丝冷硬:"今夜子时,尚食局会送盏安神汤去承香殿。"他从案下取出个檀木匣,"这是朕新制的调香露,你替李贵妃'试'了。"
子时三刻,承香殿的烛火忽明忽暗。
苏璃月捧着青瓷盏站在妆台前,看李贵妃半阖的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——安神汤里加了景元帝给的"助眠露",足够她睡到寅时。
妆匣的铜锁是普通样式,苏璃月用发簪轻轻一挑便开了。
最底层的锦缎下,压着封未拆的信,字迹与那日御书房的密信如出一辙:"八月十五,取图后,杀沈。"
她的手在抖。
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终于触到了那根串起所有阴谋的线——韩墨轩要的不只是布防图,是借北戎之手除掉沈将军,断景元帝的左膀。
"苏尚宫好兴致。"
冷不丁的男声惊得她脊背绷紧。
转身时,韩墨轩正倚在门框上,月白锦袍沾着夜露,腰间的玉牌泛着幽光,"深更半夜翻贵妃的妆匣,传出去...怕是比'凭美色上位'的谣言更难听。"
苏璃月将信攥进掌心,指甲几乎要刺破信纸:"韩大人这么晚来承香殿,莫不是给李贵妃送螺子黛?"她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香袋——那是北戎特有的龙涎香混着奶渣味,"还是说,给北戎主子送消息?"
韩墨轩的笑意未减,却往前迈了半步。
苏璃月能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里,混着淡淡的铁锈味——那是血渍洗过七遍仍散不去的味道。
"你猜,李贵妃醒来看见你拿着她的密信,会说什么?"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绒,"或者...你猜,御书房的密信要是突然烧了,景元帝还信不信你?"
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,三更了。
苏璃月望着韩墨轩身后的阴影——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,是青竹?
还是景元帝派来的暗卫?
她突然笑了,将信拍在妆匣上:"韩大人不妨试试。"她摸出尚宫印,"这封信上有李贵妃的螺子黛印,有韩府的沉水香,还有景元十五年的新制信笺——您说,是您的嘴快,还是大理寺的刑具快?"
韩墨轩的瞳孔缩了缩。
他猛地转身,锦袍扫落妆台上的胭脂盒,红色的粉饼摔在地上,碎成一片血似的花。
苏璃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她弯腰捡起信,发现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:"会议之日,里应外合。"
御书房的紧急会议是在次日卯时。
景元帝的龙袍还带着晨露的潮气,李承言的朝服前襟皱巴巴的,显然是从被窝里被拎来的。
赵文博攥着朝笏站在她身侧,指节发白。
"诸位看看。"景元帝将密信拍在案上,信纸上"杀沈"二字刺得人眼睛生疼,"韩墨轩通敌,证据确凿。"
殿内炸开一片抽气声。
李承言拍案而起,胡须都在发抖:"陛下,末将愿带三千羽林卫抄了韩府!"赵文博则扯了扯苏璃月的衣袖,低声道:"李贵妃的哥哥在城门当值..."
苏璃月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,最后落在景元帝紧绷的下颌线上——他在等,等那个"里应外合"的人自己跳出来。
突然,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一个侍卫撞开殿门,甲胄上的铁片撞出刺耳的响:"启禀陛下!
朱雀门外聚集了百余人,举着'清君侧'的旗子,说...说要杀苏尚宫!"
苏璃月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她望着景元帝骤然冷下来的眼神,知道这场戏,才刚刚到最热闹的那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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