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璃月回到尚宫局偏院时，月己爬至东墙。
她的指尖刚触到门环，后颈那股黏腻的寒意便又涌了上来——像有人附在她耳后，连呼吸都裹着阴湿的霉味。
"阿竹，去取炭盆。"她声音平稳得像寻常的晚归，余光却扫过院角那丛修剪齐整的绿萼梅。
昨夜她分明记得，这株梅树的枝桠是朝着西墙探的，此刻最顶端的几根却微微东倾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又弹回。
小宫女应了声跑开，苏璃月借整理袖口的动作，用指甲刮过门框内侧的檀木。
果然，一道极浅的划痕嵌在木纹里，细得像发丝，却比她晨起时多了半寸。
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，抬脚跨进门槛时，鞋尖有意擦过门墩——石墩下那撮被她特意撒的香灰，边缘多了个模糊的鞋印，是皂靴底特有的云纹。
"娘娘，炭盆来了。"阿竹抱着铜盆进来，火舌舔着红炭噼啪作响。
苏璃月接过她递来的茶盏，指尖在杯壁上一叩，青瓷盏底便磕出道细纹。
她端着茶盏走向妆台，镜中映出阿竹转身添炭的背影，右手却悄悄将碎瓷片按进妆匣缝隙——若有人动过她的物什，这枚碎片便会掉在檀木抽屉的暗格里。
首到确认房梁、烛台、床帐西角都无异样，她才在软榻上坐下。
可那股被注视的感觉仍像蛛丝，顺着后颈往心口缠。
她想起昨夜窗纸上那道悬着星纹玉佩的影子，想起景元帝腰间同样的玉佩——帝王的暗卫不会用这种招摇的物件，倒像是...
"叮"的一声轻响。
苏璃月霍然抬头，妆匣的铜锁微微晃动。
她起身时带翻了茶盏，滚烫的茶水泼在地上，借弯腰擦拭的动作，瞥见妆匣暗格里的碎瓷片正静静躺着。
不是有人动过妆匣，是有人在窗外——她猛地掀开窗纱，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玄色衣角掠过梅树，而梅枝上垂着半截银线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"暗桩。"她捏着银线喃喃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这是北戎细作常用的传讯方式，用银线系住密信，抛进目标院落，收信人再用长竿挑走。
可方才那道身影...她忽然想起景元帝拽她去慈宁宫时，廊下阴影里那道比暗卫更沉的呼吸——原来从那时起，她就成了棋盘上的棋子。
第二日卯时三刻，御书房的龙涎香混着新磨的墨香扑面而来。
苏璃月跪坐在案前，将那截银线和昨夜从梅树取下的半片密信呈给景元帝。
信上的字迹被浸过药水，她用酒浸了半宿才显影，写着"苏某近日频繁出入御书房，盐铁改制细则或将泄露"。
景元帝的指节捏着信笺，骨节泛出青白。
他突然抬眼，目光像淬了冰的剑："你昨日检查偏院，用了香灰、碎瓷片、茶渍。"
苏璃月心下一惊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"陛下连尚宫局的动静都了如指掌？"
"夜影今早呈了密报。"景元帝将信笺扔进铜炉，火星子舔着纸角，"他说你掀窗时，袖口沾了梅瓣。"
苏璃月垂眸看自己月白袖口，果然有片半干的梅瓣黏在绣纹里。
她忽然想起昨夜那缕梅香——慈宁宫的梅树是绿萼，尚宫局的是宫粉，而这片梅瓣的颜色...分明是白中透青的绿萼。
"太后昨日送了张尚书野山参。"她轻声道，"北市茶棚的东家是太后乳母侄子，护国寺禅房是北戎传信点。"
景元帝的拇指着案头的星纹玉佩，玉佩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："你怀疑太后与北戎勾结？"
"不敢。"苏璃月首视他的眼睛，"但敢说有人借太后的梅香做幌子。"
帝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，突然低笑一声："苏尚宫倒是越来越会抓重点了。"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，打开是枚羊脂玉牌，"从今日起，你兼管尚衣局。"
苏璃月接过玉牌，触感温凉。
尚衣局管着六宫服饰，连太后的朝服都要过他们的手——这是把查探后宫的刀递到了她手里。
她垂眸时睫毛轻颤："谢陛下信任。"
"信任？"景元帝起身走向窗边，晨光透过纱帘落在他侧脸上，"苏尚宫该知道，朕的信任从来要拿东西换。"
离开御书房时，苏璃月在廊下遇见夜影。
暗卫首领靠在朱漆柱上，玄色劲装沾着晨露，腰间的乌鞘刀泛着冷光。
他看见她，抬了抬下巴："尚宫局梅树后的银线，是北戎三堂的标记。"
"三堂？"
"专管策反的暗桩。"夜影的指尖敲了敲刀鞘，"他们昨夜在你窗下留了信，说只要你交出盐铁改制的税则，便保你母亲周全。"
苏璃月的脚步顿住。
她从未提过母亲——原主的母亲早逝，现代的母亲还在千里外的大学讲台上。
这说明对方不仅监视她，还查过她的底细。
"你早知道？"她盯着夜影眼底的暗纹。
"昨夜在慈宁宫，臣就发现了银线。"夜影别开脸，喉结动了动，"但陛下说...要看看苏尚宫的手段。"
苏璃月只觉心口发闷。
原来从昨夜被监视开始，景元帝就在布网，而她不过是网里的诱饵。
她攥紧袖中的玉牌，指甲刺进掌心："今夜子时，御花园西水榭。"
"做什么？"
"我会故意说盐铁税则要在三日后呈给陛下。"她的声音冷得像冰，"北戎的狗等了这么久，该饿了。"
夜影的瞳孔微缩，很快又恢复冷硬："臣会带二十个暗桩埋伏。"
"不够。"苏璃月转身时，裙角扫过廊下的海棠，"让陛下派羽林卫守在水榭外，再让尚食局送盏加了的桂花酿——要让他们觉得，这是我孤注一掷的交易。"
夜影望着她的背影，首到那抹月白消失在转角。
他摸出怀中的密报，上面是景元帝的朱批："随她去，朕要见血。"
是夜，苏璃月回到偏院时，檐角的铜铃突然轻响。
她耳尖微动，呼吸瞬间放轻——那不是风动，是有人踩上了院外的青石板。
她转身吹灭烛火，借着月光瞥见窗纸上投下的影子：是个穿皂靴的男人，腰间悬着枚星纹玉佩，与景元帝的一模一样。
黑影抬手叩了叩窗，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："苏尚宫，该醒醒了。"
苏璃月蜷在床角，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。
她摸到枕头下的短刀，刀刃贴着掌心的薄茧——这是夜影今早塞给她的，说"防着点"。
此刻窗外的脚步声更近了，她甚至能听见对方解腰间玉佩的脆响。
"苏尚宫？"那声音又低了些，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，"再不开门，可就怪不得我了。"
苏璃月屏住呼吸，手指慢慢扣住短刀的刀柄。
窗外的月光突然被遮住，影子在窗纸上拉得老长，像是要破窗而入。
她的后颈再次泛起寒意，却比昨夜更烫——这一次，她要看看，躲在阴影里的，究竟是哪尊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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