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头的烛芯"噼啪"爆响，火星溅在染血的绢帕上，苏璃月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阿朱的簪花小楷在火光里忽明忽暗，"血洗"二字像两把淬毒的刀，扎得她眼眶发酸——三个月前那口枯井里的尸体，原不是意外。
窗外的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，她突然想起昨夜云烟端茶时，腕间那道新月形的紫痕。
当时只当是宫女粗使磕碰，如今想来，怕是被人用锁链勒的。
他们要封口的，从来不是她苏璃月的命，是盐铁改制背后，景元帝要撬动士族根基、打通南北商路的全盘计划。
更让她寒毛倒竖的是信筒底那截残纸——"景元帝"三个字的墨迹未干，像根细针首扎后颈。
"啪"地合上暗格，苏璃月抓起案头的朝服披在身上。
玉扣撞在檀木案角，脆响惊得梁上栖鸟扑棱着飞远。
她望着铜镜里泛青的眼尾，突然想起景元帝昨日说的话："苏尚宫总说'兼听则明'，可朕这位置，听多了反而更聋。"
此刻她才懂，那不是自嘲，是预警。
御书房的檀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时，苏璃月的指尖还沾着暗格里铜锁的凉意。
景元帝正伏在案前批折子，玄色龙纹袖摆垂落，在青砖地上投下暗沉的影子。
听见脚步声，他头也不抬："不是说过未时三刻前不召见外臣？"
"臣有急事。"苏璃月将染血的绢帕轻轻放在他案头，"阿朱的绝笔。"
笔锋在奏疏上洇开个墨团。
景元帝的手指顿了顿，这才抬眼。
他的瞳孔在看见狼首印的瞬间缩成针尖，喉结动了动，却只说了句："继续查下去。"
苏璃月的呼吸一滞。
三个月前她破获北戎间谍案时，他也是这样的平静——那时她以为是帝王心术，此刻却品出几分冷意。
案头的鎏金鹤嘴炉飘出青烟，模糊了他眉骨的阴影，她忽然想起幼年时在博物馆见过的古玉，表面温润，内里全是经年累月的裂纹。
"陛下可知，"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凉，"这帕子是从臣的信筒里掉出来的。"
景元帝的拇指着狼首印的纹路，指节泛白。"朕知道。"他说，"昨夜子时，暗卫在你院外槐树上截了个穿夜行衣的。"
苏璃月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原来他早己知晓有人往她房里塞东西，却任那血书混着夜影的密报一起送进来。
她想起方才在信筒底摸到的碎瓷——那是北戎密使常用的传信容器，边缘还带着西域特有的冰裂纹。
"陛下为何不早说？"
景元帝终于抬眼，目光像淬了霜的剑。"苏尚宫总教朕'欲知深渊，先入深渊'。"他将绢帕折成小方块，收进龙纹暗袋，"你要的'兼听'，总得先听见最脏的那部分。"
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璃月心口。
她忽然明白，为何他能在太后与权臣的夹击下稳坐龙椅十年——他不是不懂疼，是早把疼当药引子，熬进了骨血里。
"臣明白了。"她福身退下，广袖扫过案角时，碰倒了景元帝刚磨好的墨汁。
深黑的液体在奏疏上晕开，恰好遮住"盐铁"二字。
出了御书房，苏璃月绕到西偏殿后的竹林。
竹叶沙沙响着，夜影的声音从竹影里飘出来："苏大人的步频比往日快了三拍。"
她反手扣住他腕间的脉门，触感冰凉如铁。"陛下早知道有人往我房里塞东西。"
夜影的瞳孔微缩，腕间肌肉绷紧，却没挣开。"暗卫昨夜确实擒了个传信的，"他低声道，"那人口舌极硬，只说'东西送到苏尚宫手里，任务就算成'。"
"所以陛下故意不拦，让我看见这血书。"苏璃月松开手，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，"他要我自己撕开这层幕布。"
夜影摸出腰间的竹笛，轻轻吹了声短调——这是暗卫的"无监听"暗号。"还有更要紧的，"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"今日辰时，臣查到赵侍郎的私庄里，囤着北戎的狼首箭簇。"
油纸展开，十支精铁打造的箭簇滚落在地，箭头刻着扭曲的狼首，与血帕上的印记分毫不差。
苏璃月蹲下身，指尖抚过箭簇的倒刺，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。"盐铁改制断了北戎的走私路，他们便联合太后，要在改制当日...血洗的，怕是参与朝会的官员。"
"不止。"夜影的声音更低了，"臣在赵侍郎的账册里发现，上个月有批'药材'从云州运到朔州——"他顿了顿，"用的是景元帝亲赐的通关文牒。"
苏璃月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景元帝的通关文牒，只有掌印太监能调。
而掌印太监...她想起太后宫里那个总眯眼笑的老太监，喉头突然发紧。
"去赵府。"她站起身，广袖扫落几片竹叶，"我要亲眼看看他藏了什么。"
子时三刻的赵府静得反常。
苏璃月裹着夜行衣伏在瓦当上，望着前院灯笼里摇晃的烛火，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腥气——那是血渍混着铁锈的味道。
她沿着屋檐溜到后园，绕过开满晚菊的花径，正欲翻进东厢房，窗纸后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"大人，苏尚宫今日改了盐场选址的奏疏。"是赵侍郎的管家，声音发颤，"她说要亲自来云州会馆..."
"蠢材！"赵侍郎的怒吼震得窗纸簌簌响，"那女人是来钓我们的！
去把西跨院的箱子搬出来，连夜送..."
话音未落，院外传来犬吠。
苏璃月心头一紧，刚要退走，脚下的瓦当突然"咔"地裂开道缝。
她僵在原地，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，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——东厢房的门"吱呀"一声开了。
"谁在那儿？"
苏璃月旋身跳进旁边的枯井，后背撞在潮湿的砖墙上，疼得几乎咬碎牙。
井口的月光被人影遮住，她听见赵侍郎的声音："去叫护院，把全院搜一遍！"
井底的青苔滑得她站不稳，她扶着井壁慢慢往下挪，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——是半截生锈的铁链，末端系着个铜锁。
月光从井口漏下来，照见锁上刻着的狼首纹，与血帕上的印记严丝合缝。
她的心跳得快要炸开。
指甲抠进锁孔里，铜锈混着血珠落进井水里，"叮咚"一声。
锁"咔"地开了，里面掉出个黄绢包裹，打开的瞬间，月光照亮了最上面的密信——
"景元帝多疑，需借盐铁改制之机，除其左膀右臂..."
井外传来护院的喊叫声，越来越近。
苏璃月迅速将密信塞进怀里，摸到袖中短刀的刀柄。
刀鞘上的暗纹硌着掌心，那是她与夜影约定的"紧急撤离"信号。
她望着井口逐渐逼近的火把光，突然笑了。
景元帝说要"入深渊"，那她便把这深渊里的蛇虫鼠蚁，全揪出来晒在太阳底下。
井外传来夜影的竹笛声，短促而尖锐——是"计划启动"的暗号。
苏璃月握紧怀里的密信，对着井口的月光勾了勾唇。
这一回，该她给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，下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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