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影扣着张明后颈的手劲丝毫未松，玄色劲装在风雪里绷成一道线。
苏璃月踩过满地茶盏碎片，月白宫装下摆沾了几点褐色茶渍，却像没察觉似的，指尖捏着那片带金线曼陀罗的瓷片，跟着往御书房走。
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，景元帝萧承煜倚在龙案后，指尖敲着一卷未批完的奏疏。
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，见夜影押着人进来，目光扫过张明发颤的膝盖，漫不经心道："礼部的张司务？"
张明"扑通"跪在地砖上，额头磕出闷响："陛下明鉴！
小的、小的是被赵大人胁迫的......"
苏璃月站在龙案侧首，看着张明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领口。
她方才在茶楼里就注意到这人袖口沾着靛蓝染料——大景官服染坊归少府监管，而前几日她在少府地窖发现的密信，封口正是金线曼陀罗纹。
此刻再看张明抖如筛糠的模样，心里那根弦又紧了几分。
"胁迫？"萧承煜漫不经心拨弄着茶盏，"上月苏卿查礼部文书，你错漏二十处，她罚你抄《礼仪要则》。
赵成替你说情时，可也是胁迫？"
张明浑身剧震，喉结动了动："赵大人说...说小的若不帮他传信，就把文书错漏报给都察院。
小的家里有八旬老母，还有三个幼弟......"他突然抬头看向苏璃月，"那日苏女官罚我抄书，小的还恨您不通人情，如今才知您是救我！"
苏璃月垂眸盯着掌心的瓷片。
她早料到赵成会用把柄拿捏底下人——前朝权臣余党惯用的就是"抓弱点、捏把柄"的手段。
只是张明这声"救我"，倒让她想起穿越那日原主被陷害的记忆：也是这样的雨夜，也是被人用"通敌"的罪名按在地上，喉间腥甜混着雨水往肚子里灌。
"密信内容。"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，"赵成让你传什么？"
张明的指甲深深掐进地砖缝里："是...是北戎商队的消息。
赵大人说康姓商队的茶叶桶夹层能藏信，北戎人泡开茶渣就能显字。
上月他让小的把边疆布防图塞进茶桶，说只是让北戎知难而退...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"可前日赵大人收到一封密信，说北戎要提前动手，还说...还说等事成之后，要清理掉所有传信的人......"
苏璃月心里"咯噔"一声。
她前世研究过历代边患，北戎人最善用"停兵期突袭"——景元十二年那次边乱，也是北戎使者刚在金銮殿行过盟誓，转头就屠了三个边镇。
此刻张明的话，正好印证了她的推测。
"他说密信在哪？"萧承煜倾身向前，龙纹暗绣的袖口扫过案头。
"小的、小的不知道！"张明急得额头青筋首跳，"赵大人收信后就锁了书房，第二日便说要去顺天府查账，可小的昨日在染坊看见他......"他突然噤声，喉结动了动，"小的不敢说......"
"夜影。"萧承煜抬了抬下巴。
暗卫首领立刻上前半步，指尖漫不经心擦过腰间的狼首令牌。
张明的瞳孔骤然收缩，像被踩住脖子的鸭，急声道："在...在小的家里！
赵大人走前说让我烧了他留的信，可小的怕烧不干净，就藏在炕洞砖底下......"
苏璃月与萧承煜对视一眼。
她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同样的暗潮——赵成失踪多日，顺天府查账是幌子，染坊才是真正的联络点。
而张明家的残页，或许能撕开这张网的一角。
子时三刻，张明家的土炕被掀了个底朝天。
苏璃月蹲在满地碎砖里，借着夜影举的灯笼，捡起半片焦黑的纸页。
纸页边缘还留着火烧的痕迹，却能隐约看见几个墨字："大雪封山时，黑风峡......"
"用的是松烟墨，掺了明矾水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璃月权策：女相倾君 "她指尖着纸页，"当年武周时期，边军传递密信常用这法子——遇水显影，烧过的纸遇潮还能复原。"
萧承煜俯身凑近，龙涎香混着烟火气拂过她鬓角："苏卿如何知晓？"
"读《武周兵策》时记的。"苏璃月将纸页小心收进袖中，"北戎要在大雪封山前取黑风峡，那里是宣州咽喉，一旦失守......"
"宣州驻军三万。"萧承煜的指节抵着下颌，"赵成若把布防图传了出去，北戎骑兵三日出草原，五夜就能到黑风峡。"
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，"咚——咚——"敲得人心发紧。
苏璃月站起身，袖中纸页蹭着掌心："得引赵成现身。"
"风雅阁。"两人异口同声。
风雅阁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，照得青砖上的薄雪泛着冷光。
苏璃月裹着青布斗篷坐在二楼雅间，透过雕花木窗望着楼下。
夜影扮作酒保，擦桌子的动作比寻常慢了三分——这是他们约定的"安全"信号。
"客官，您的梅子酒。"小二掀开棉帘，瓷壶里飘出酸甜香气。
苏璃月垂眸抿了一口，目光却锁在楼梯口。
子时过半，茶楼里的酒客渐少，只剩几个醉汉瘫在角落打呼噜。
"叮——"
铜铃轻响。
苏璃月的手指在桌下掐紧。
那个穿青灰棉袍的身影正低头登阶，腰间玉佩在灯笼下闪了闪——是赵成！
"赵大人这是要去哪儿？"苏璃月掀了斗篷起身，月白宫装在暗夜里格外醒目。
赵成的脚步顿在楼梯中间，抬头时眼底闪过狠戾。
他突然反手抽出腰间玉佩，往楼下砸去——那是触发暗号的信号！
"夜影！"苏璃月大喊。
暗卫首领早从后窗翻进茶楼，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，扣住赵成手腕的同时，另一只手刀劈在他后颈。
赵成闷哼一声栽倒，玉佩"啪"地碎在青砖上，露出里面半朵金线曼陀罗。
御书房的烛火换了三回，赵成终于在刑具前开了口。
他额角的血滴在青砖上，混着冷汗洇成暗红的花："北戎给了我十万两黄金，说等拿下黑风峡，就让我做宣州刺史...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，"可他们没说...没说要杀我灭口！
那封密信是催命符，说我暴露了......"
苏璃月站在阴影里，听着这些话，只觉后颈发凉。
她原以为赵成是北戎的棋子，此刻才明白，他不过是更深处那只手的弃子。
"传朕的令。"萧承煜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，"宣州守将即刻换防，黑风峡加派三千玄甲军。
顺天府封锁所有出城要道，务必拿下康姓商队。"
"陛下。"苏璃月按住袖中那张残页，"赵成的供词里，还提到北戎在京城有联络点。"
萧承煜转头看她，烛火在他眼底跳动："苏卿想说什么？"
"曼陀罗纹。"她摊开掌心的瓷片，"染坊、茶盏、玉佩，都有这个标记。
北戎的谍网，怕是盘在京城二十年了。"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。
萧承煜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："明日早朝，朕要你站在朕身边。"
苏璃月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，突然想起穿越那日看见的原主记忆——也是这样的雪夜，原主被人按在地上，耳边是"通敌"的骂声。
而此刻，她攥紧那半片曼陀罗纹的瓷片，终于明白：要破这盘二十年的局，她和萧承煜，都不能再留退路。
雪色漫过宫墙时，暗卫来报：康姓商队的二十车茶叶，在西城门被截。
每只茶桶夹层里，都塞着带血的边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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