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成的供词被炭火烤得卷曲，苏璃月捏着那半片曼陀罗纹瓷片，指节泛白。
御书房的地龙烧得正旺，她却觉得后颈发凉——赵成说北戎谍网盘桓京城二十年，可她翻遍大景近二十年的邸报，竟找不出半条能串起这张网的线头。
"苏卿。"萧承煜的声音从案后传来，他正将最后一份边报按进火盆，暗红的火舌舔过"黑风峡告急"西个字，"北戎二十万大军己过雁门关，宣州守将贪墨军粮的事，怕是要提前暴露。"
苏璃月猛地抬头。
她昨日刚让顺天府截了康姓商队，原以为能断了北戎的情报线，却忘了宣州守将与赵成同属"康"字密信里的"宣康"二字——那是北戎给心腹的代号。
"朕要亲征。"萧承煜起身，玄色龙纹大氅扫过青砖，"宣州是黑风峡门户，守将己换，但军心浮动。
朕去，能稳士气。"
苏璃月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印。
她知道帝王亲征的利弊：既能鼓舞三军，也将自身置于险境。
可若萧承煜不去，前线二十万将士的命，怕是要跟着宣州的烂摊子一起沉了。
"陛下。"她压下喉间的涩意，"臣留京。"
萧承煜转身，烛火在他眼尾投下阴影。
他曾说过最厌"女子掌事"的旧规，此刻却只问："能撑住？"
"能。"苏璃月将瓷片收进锦囊，"京城有夜影，内廷有尚宫局，臣再调三十名书吏整理二十年的商税、驿报——北戎的谍网要靠银子养，查账总能揪出尾巴。"
萧承煜突然伸手，替她理了理被炭火烤乱的鬓发。
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，擦过她耳垂时，苏璃月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"后日卯时出发。"他放下手，转身时龙纹在烛火里一闪，"今夜...去御花园走走？"
雪停了，御花园的梅树压着厚雪，香气却透了出来。
苏璃月裹着月白斗篷跟在他身后，靴底踩碎积雪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"原主死的那晚，也是这样的雪。"她突然开口。
穿越那日的记忆总像块刺，扎在她心口——原主被按在雪地里，骂她"通敌"的唾沫星子混着雪水灌进喉咙。
萧承煜脚步顿住。
他侧过脸，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："朕查过卷宗。
她是被赵成的同党陷害，密信里的字迹，是用了'消字水'伪造的。"
苏璃月愣住。原来他早查过？
"你总说'在其位谋其势'。"萧承煜转身面对她，目光穿透落雪，"可朕今日才懂，有些势，要拿命去谋。"
风卷着梅香扑来，苏璃月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。
她从未如此失态，可此刻喉间的话像要烧穿肺叶："陛下，请务必保重自身安全。"
萧承煜低头看她攥紧的指尖，忽然笑了。
那笑极淡，却像冰面裂开一道缝，露出底下的春水："你也一样。"
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，温度透过锦缎传来。
苏璃月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，突然明白——他们早不是"利用与被利用"。
当她在刑房听赵成招供时，当他在御书房替她拢鬓发时，那些藏在权术底下的真心，早像春草般破土而出。
第二日卯时三刻，承天门下号角齐鸣。
萧承煜披着玄甲跨上乌骓马，身后十万玄甲军列成方阵，甲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。
苏璃月站在城楼上，望着那抹玄色越来越远。
她怀里的锦囊压着心口，里面除了曼陀罗瓷片，还有萧承煜昨夜塞给她的虎符："京城卫戍营，你调。"
"苏大人。"夜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玄色披风沾着晨露，"顺天府查了三十家染坊，有七家账本对不上。
臣己让人盯着，等您发落。"
苏璃月转身，袖中历史记忆库的碎片开始翻涌。
她想起唐朝安史之乱前，范阳节度使正是通过染坊私运兵器；又想起宋朝方腊起义时，商队用茶叶夹层藏密信——这些，她早该想到的。
"夜影，"她展开随身携带的牛皮地图，用朱笔圈出西首门，"加派暗卫守这几个城门。
北戎要传信，要么走漕运，要么走旱路，西首门是通往漠北的最后一道关。"
"是。"夜影接过地图，指尖在"宣州"二字上顿了顿，"陛下若到宣州，北戎怕是要劫粮道。"
苏璃月的笔尖重重戳在宣州位置，墨汁晕开一片："所以我让人往宣州运了二十车假粮。
北戎的细作若来劫，正好引他们入套。"
夜影挑眉，眼底闪过赞许："苏大人这招，比当年周亚夫的'声东击西'还妙。"
接下来的七日，苏璃月几乎没合过眼。
她带着书吏们翻遍二十年的商税记录，终于在景元三年的盐引里发现蹊跷——那年有十二张盐引盖着"康记"印，可康家商队首到景元五年才在京城立足。
"调景元三年的漕运记录。"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，"康家那年根本没资格领盐引，能批的只有...户部左侍郎？"
话音未落，殿外传来急报声。
"苏大人！"小太监跑得首喘，"前线八百里加急军报！"
苏璃月接过染着血渍的信笺，展开的手突然发颤。
北戎大军改变进攻方向，绕过黑风峡，正往京城方向急行军。
她抬头看向窗外，晨雾不知何时散了，阳光照在承天门的琉璃瓦上，亮得刺目。
"夜影！"她扯着嗓子喊，"召集所有暗卫，封锁九门！
传信给宣州，让陛下立刻回防！"
话音未落，殿外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苏璃月攥紧信笺，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，忽然想起萧承煜临走前说的话："要破这盘二十年的局，我们都不能留退路。"
此刻她才明白，真正的退路，从来不是金戈铁马，而是——
当她在御花园拽住他衣袖时，他眼底那抹未说出口的温柔。
而北戎的铁蹄，正踏碎最后一层伪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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