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的檀香被夜风吹散了大半,苏璃月掀开门帘时,正见萧承煜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。
青瓷与檀木相击的脆响里,她看见他指节泛白——那是动了真怒的征兆。
灰衣男子被按在青砖地上,左脚踝还钉着夜影的银镖,血水顺着青石板缝蜿蜒,在他膝头洇出团暗褐。
他垂着头,湿发黏在脖颈上,却仍咬着牙不发一声。
"抬起头。"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。
男子的喉结动了动,却依然固执地盯着自己沾泥的鞋尖。
苏璃月注意到他左手腕的月牙刺青在水痕里泛着青黑,那是北戎细作的标记,与敦煌文献里记载的分毫不差。
她摸了摸袖中那本被茶水洇湿的《礼典》,书页边缘还带着王明的慌乱——他方才碰翻茶盏时,眼底闪过的不是窘迫,是恐惧。
"你可知,北戎狼月卫的规矩?"苏璃月突然开口。
男子的肩背猛地一绷。
她绕到他面前蹲下,指尖轻轻划过他腕间的刺青:"狼月卫入门时,教头会用狼毒草汁在腕间刺下这枚标记,说是'月照狼行,生死不负'。
可十年前,北戎右贤王屠了整支狼月卫第三队——就因为他们没能截获大景的秋粮军报。"她顿了顿,"你猜,右贤王现在还活着吗?"
男子的睫毛剧烈颤动。
"右贤王死在三年前的雪夜。"苏璃月的声音放得更轻,"他的寝帐被人泼了火油,连骸骨都烧得只剩半块带狼月刺青的腕骨。
后来我才知道,动手的是他最信任的亲卫队长——那队长的腕间,也有枚狼月刺青。"
青砖地上传来细微的哽咽声。
男子终于抬起头,眼眶通红:"娘子...您怎么会知道这些?"
"因为我见过北戎的密档。"苏璃月扯出个冷冽的笑,"就像我知道,你在北戎的真名是阿古达,你阿娘还在雁门关外的牧场挤马奶,你阿弟上个月娶了邻村的萨仁姑娘——这些,右贤王可不知道。"
萧承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,忽然抽出腰间玉扳指,"当啷"一声砸在男子脚边:"说,谁是你在大景的联络人?"
阿古达浑身剧震。
他盯着那枚刻着"景元"二字的玉扳指,喉结滚动数下,终于哭出声来:"是...是礼部的王明大人!
小的每月十五在西首门外的茶棚与他碰头,他上个月还说,北戎使者戊申日抵京,要带玄铁百斤、皮货三千..."
"够了。"萧承煜甩袖转身,龙纹暗绣的衣摆扫过苏璃月的手背,"夜影。"
"属下在。"暗卫首领从梁上翻落,单膝跪地。
"带二十名影卫,即刻查封王明的宅邸。"萧承煜的声音像浸了霜,"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"
"是。"夜影的刀鞘撞在青砖上,发出清越的响。
他瞥了眼苏璃月,又补了句,"需不需要让宋典史带文书房的人同去?
抄家时若有账本密信,娘子看得懂。"
苏璃月点头:"我与你同去。"
"不可。"萧承煜突然转身,目光灼灼,"你留在御书房,等王明的罪证。"他顿了顿,语气稍缓,"夜影会把所有东西原样带回来。"
苏璃月望着他紧抿的唇线,忽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——王明是礼部老人,门生故吏遍京城,此时她若抛头露面去抄家,难免被人说成"内相弄权"。
她指尖着腰间的尚宫玉佩,垂眸一笑:"陛下说的是。"
月上柳梢时,夜影的马蹄声撞碎了宫墙的寂静。
苏璃月站在御书房廊下,看着影卫们抬着木箱鱼贯而入。
最上面那口檀木匣还沾着泥,锁扣处有新鲜的撬痕——显然是王明试图销毁证据时被截了胡。
"娘子请看。"夜影掀开匣盖,露出叠染着松烟墨的纸页,"床底下的暗格里搜出来的,还有半块没烧完的炭。"
苏璃月拈起最上面那张纸。
信笺边缘焦黑,中间却清晰写着:"戊申日,玄铁藏于西首门外破庙梁上,皮货分三车运至城南染坊...北戎使者持玄铁令为信。"她翻到第二页,瞳孔微缩——那是王明手书的《礼典》批注,与她今早看到的那本如出一辙,只是末尾多了行小字:"景元帝好古,若献唐制玉琮,必能得见天颜。"
"好个'献宝得见天颜'。"萧承煜的指节叩在案上,震得信笺簌簌作响,"他是想借献宝为由,让北戎使者混进宫中!"
苏璃月将信笺按在烛火上,看着墨迹在火焰里蜷成黑蝶:"唐制玉琮多为祭祀用器,陛下若真收下,北戎便可在史书中记一笔'景元帝贪戎狄之器',坐实我大景'礼崩乐坏'的名声。"她抬头时,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,"更要紧的是玄铁——北戎缺铁,百斤玄铁够他们打三百副甲胄。"
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腕。他的掌心烫得惊人:"你早就算到了?"
"今早王明碰翻茶盏时,我就觉得不对。"苏璃月任他握着,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,"《礼典》是礼部的根基,文人视若性命,他却为了个灰衣人连书都不顾。
再看那页被茶水洇湿的批注...分明是故意做给我看的。"
"故意?"
"他想让我发现北戎使者的消息,引我们去抓阿古达。"苏璃月抽回手,将最后半张信笺丢进火盆,"可他不知道,阿古达的阿娘还在等他送银钱回去给阿弟娶亲。"
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"陛下!"值夜的小黄门撞开殿门,额头渗着汗,"西北军报!"
萧承煜接过军报的手一顿。
苏璃月看见他指缝间漏出半行字:"北戎左贤王部,集结于雁门关外三十里..."
"退下。"萧承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小黄门磕了个头,倒退着退出殿门。
烛芯"噼"地爆了个花。
苏璃月望着萧承煜紧绷的下颌线,忽然想起今早他说的"诱饵"——他们钓出了王明,钓出了北戎在京城的线,可真正的大鱼,此刻正在雁门关外的草原上,裹着夜露磨剑。
"去查左贤王部的粮草补给。"她拿起案上的朱笔,在军报边缘画了道线,"北戎骑兵千里奔袭,最多带七日粮草。
若他们十五日还不撤,定是有内应送粮。"
萧承煜突然笑了。
他的笑极淡,却像春雪初融:"苏尚宫,你总让朕想起一句话。"
"什么话?"
"乱世需用重典,治世当用能臣。"他将军报折成方胜,收进龙案暗格,"而朕的能臣,该去睡了——明日还要审王明。"
苏璃月转身时,袖中那本《礼典》硌得手腕生疼。
她望着殿外的月亮,忽然听见宫墙深处传来更漏声。
这更漏比往日急了些,像是在催着什么——催着北戎的狼,催着大景的刀,催着她和萧承煜,该磨利爪牙,去会会那片草原上的风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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