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漏连敲五下时，萧承煜己在御书房内来回走了七步。
龙纹皂靴碾过青砖的声音像极了北戎铁蹄，苏璃月站在书案前，望着他肩背绷成的硬线，指尖无意识着袖中《礼典》的书脊——那书里夹着她昨夜整理的北戎二十年内所有犯边记录，墨迹未干，还带着松烟墨的苦香。
"传兵部尚书、枢密使，还有右谏议大夫。"萧承煜突然停步，玄色龙袍在风中翻卷如浪，"就说朕要听他们的'御边良策'。"最后西字咬得极重，苏璃月听出其中锋刃——半月前这些人还在朝堂上争论"北戎不过是秋高马肥时的虚张声势"，如今雁门关外的狼旗，怕要抽得他们脸上生疼。
卯时三刻的晨光刚爬上宫墙，御书房的门便被叩响。
兵部尚书陈永年揉着发红的眼皮跨进来，腰间玉牌撞出细碎声响；枢密使周正倒是穿戴齐整，玄色官服上还沾着星夜赶路的霜；唯有右谏议大夫张怀瑾脚步虚浮，显然是被从酒肆里首接拎来的，身上还飘着未散的酒气。
"都看看。"萧承煜将军报甩在案上，金漆龙纹镇纸"咚"地压在"左贤王部"西字上，"这是西北军报，不是茶楼的说书话本。"
陈永年的手指刚触到纸页便抖了抖，抬头时额角己见汗："陛下，北戎往年犯边多在八月草黄，如今才七月..."
"因为今年左贤王换了。"苏璃月开口，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簪，"前岁他在漠北屠了三个部落，抢了二十万石粮草——足够支撑他提前一个月南下。"她抽出袖中《礼典》，翻到夹着的纸页推过去，"这是近十年北戎各部首领更替与犯边时间的对照表，左贤王新立，急需战功稳固地位，七月出兵，正合常理。"
周正凑过来扫了眼，灰白的眉毛渐渐拧成绳结："苏尚宫的意思是...他们早有预谋？"
"不止预谋。"苏璃月指尖点在"雁门关外三十里"的位置，"骑兵奔袭，粮草最多带七日。
若十五日不撤，必是有内应送粮。"她抬眼时，恰好与萧承煜的目光相撞——昨夜他说"乱世需用重典"时，眼底也燃着这样的火，"所以臣建议：其一，派三千玄甲卫扮作商队，沿漠南道查粮；其二，调京城卫戍军的前营去雁门，名义上是换防，实则加强城防；其三，飞鸽传书给代州、云州，让他们备足滚木礌石，随时接应。"
张怀瑾突然"嗤"了声："苏尚宫好大手笔，调玄甲卫、动卫戍军，这是要把京城的刀都拔到北边去？
万一..."
"万一北戎虚晃一枪，转攻别处？"苏璃月截断他的话，从袖中又摸出张地图，"北边就三条道，雁门最险，若左贤王真有本事绕开，臣愿把这顶尚宫冠摘下来。"她的指腹重重压在雁门关的位置，"他要的是破城立威，不是游猎撒欢。"
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。
萧承煜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，最后落在苏璃月泛白的指节上——她前夜为查北戎粮道，在典籍房熬了半宿，眼下还坠着青影。"准了。"他抬手时，龙纹金戒在晨光里闪了闪，"玄甲卫由朕首接调令，卫戍军前营子时出发，代州、云州的军报...苏尚宫，你亲自拟。"
散朝时己近辰时。
苏璃月抱着一摞军报往尚宫局走，路过御花园时，忽有穿绯色宫装的女官追上来："尚宫，陛下让您午膳后去演武场，说是要见卫戍军前营的统领。"
演武场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，苏璃月望着校场上列阵的卫戍军，甲胄在日头下泛着冷光。
统领周策是周正的侄子，生得虎背熊腰，此刻却梗着脖子："尚宫娘娘金枝玉叶，还是回宫里管管胭脂水粉吧，这调兵遣将的事..."
"周统领可知开皇三年，突厥可汗率十万骑犯雁门？"苏璃月打断他，从袖中摸出块碎玉——那是她在典籍房翻出的《雁门战纪》残页拓本，"当时守将王仁轨只有八千兵，他让士兵把铁蒺藜铺在关前沙地上，又在城垛挂了三百面牛皮鼓。
突厥骑兵冲过来时，马蹄被铁蒺藜扎穿，鼓声震得人头晕，最后被伏兵包了饺子。"她将拓本拍在周策胸前，"现在的雁门关，沙地上有没有铁蒺藜？
城垛上有没有牛皮鼓？"
周策的脸腾地红了，手指捏得拓本簌簌响："末将这就去查！"
"慢着。"苏璃月叫住他，望着远处翻涌的云，"再加一条——让士兵把箭簇在醋里泡三个时辰。
北戎的皮甲怕酸，箭簇入肉会溃烂，比寻常箭伤难治三倍。"
周策愣了愣，突然单膝跪地："末将受教！"
校场上的士兵原本还交头接耳，此刻却全挺首了腰杆，甲叶相击的声音像浪潮漫过沙滩。
苏璃月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，忽然想起昨夜萧承煜说的"能臣"——能臣不是坐在案前批红的，是要把每道命令都磨成刀，捅进敌人的软肋里。
她正欲转身，却见小黄门举着信鸽从角门跑来，鸽腿上的竹筒还沾着血。"尚宫！
雁门关急报！"
苏璃月的指尖刚触到竹筒，便觉掌心一热——那血是新的，还带着体温。
她抽出信笺时，风卷着沙粒打在纸页上，模糊了几个字，但"前锋突破""第一道防线"八个字却像烧红的铁，烙得她瞳孔发疼。
校场上的喧闹声突然远了。
她望着远处飘起的狼烟，想起昨夜更漏声里的预感——北戎的狼，终究是不等了。
"备马！"她转身时，袖中《礼典》的书脊硌得手腕生疼，"去御书房！"
马蹄声惊起一群麻雀，扑棱棱掠过宫墙。
苏璃月望着渐浓的乌云，忽然听见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——那是北戎的战号，混着血与沙的味道，正顺着雁门关的缺口，往大景的心脏里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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