演武场的灯笼被风扯得摇晃，苏璃月的靴底碾过青石板，带起细碎的声响。
她怀里的地舆图边角卷了，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——前世史书里轻飘飘的"京城保卫战"，此刻正以最滚烫的方式砸进她的骨血。
"尚宫！"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周镇先一步掀开帐帘，铠甲上的铜钉撞出脆响，"羽林卫统领、神策军参将、城防司主簿都到齐了。"
帐内的热气裹着铁锈味扑来。
苏璃月扫过二十余张紧绷的脸：有人攥着剑柄指节发白，有人搓着胡须盯着案上的沙盘，最末座的年轻参将喉结滚动，显然是头回经历这种阵仗。
"北戎左贤王为何绕开云州？"她将地舆图"啪"地展开，指尖点在雁门关与京城之间的空白处，"云州有萧陛下亲率的十万边军，左贤王两万骑兵硬碰硬必死无疑。"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众人，"所以他要赌——赌京城防备松懈，赌咱们来不及调兵，赌......"
"赌咱们不敢放他进城！"神策军参将霍然起身，铠甲刮得木案吱呀，"末将请命，即刻关闭九门，让羽林卫上城墙架弩！
北戎骑兵没攻城器械，耗上三日必退！"
"放屁！"周镇拍案，震得茶盏跳起来，"两万骑兵绕城烧粮怎么办？
城外三十里是秋粮主产区，烧了今年百姓吃什么？"
帐内炸开一片争论。
苏璃月垂眸盯着沙盘上用朱砂标红的北戎行军线——与前世记忆里那条线分毫不差。
前世此时，她不过是个在偏殿抄诏书的八品司记，只能听着老内相用"固守待援"西字将十万百姓困成瓮中之鳖。
"都闭嘴！"她突然拔高声音，帐内骤静。
烛火在她眼底晃出两点冷光，"左贤王要的是速战速决，咱们偏要给他个'速'字。"她指尖沿着红线圈出个半圆，"诱他过清水河，进黑松林。"
"黑松林？"羽林卫统领皱眉，"那地方林深路窄，骑兵施展不开......"
"正是。"苏璃月抽出案头短刀，刀尖戳在黑松林南麓，"北戎骑兵过了河，马腿沾泥跑不快；进了林，弓箭手藏在树后——"她划了道弧线，"神策军从东侧包抄，羽林卫断其后路，周大人带五城兵马司守河防，等他们半渡时拆浮桥。"
年轻参将猛地站起："尚宫可知黑松林有多长？
咱们要埋伏多少人？
万一北戎察觉......"
"所以要'示弱'。"苏璃月转向他，语气陡然放轻，"明日辰时，开北安门，派三百老弱兵丁在城外十里扎营。
左贤王见咱们兵少，必定急着冲过来——"她屈指叩了叩沙盘上的北安门，"等他过了清水河，咱们的伏兵再动。"
帐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。
周镇突然搓着胡须笑了："好个诱敌深入！
当年太祖皇帝破突厥，用的就是这招。"他冲苏璃月抱了抱拳，"末将信得过尚宫的本事。"
"末将也愿领命！"神策军参将坐回原位，耳尖通红。
苏璃月抓起炭笔在地图上标下各处伏兵点，墨迹未干便被夜影掀起的帐帘带起的风掀动。"尚宫。"暗卫首领腰间的乌鞘刀擦过帐杆，"太医院的药材验过了，没问题。
城外三十里的粮库，末将派了两队暗卫守着。"
"辛苦。"苏璃月将地图卷好塞给他，"拿这图去暗桩处，让他们按标红的路线给北戎'指路'——要让左贤王觉得，咱们的伏兵都在北安门。"
夜影接图时，指尖扫过她腕间的翡翠镯。
那是陛下前日下朝时，说要等打完这仗带她去终南山看雪，亲手给她戴上的。
此刻玉镯贴着她发烫的皮肤，像团温温的火。
"驾！"
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。
小太监举着染血的信鸽冲进来："边境急报！
陛下收到咱们的密信，己命边军佯装后撤，引北戎主力往云州西边去了！"
苏璃月展开信笺，萧承煜的字迹力透纸背："依卿计，孤己断左贤王退路。"她盯着"卿"字，喉间突然发紧——三个月前他还称她"苏尚宫"，如今却肯用这声"卿"。
"传我命令！"她将信笺塞进袖中，"神策军子时出城，走西首门绕到黑松林东侧；羽林卫寅时到北安门，只留三百老弱，其余人卸甲藏在瓮城；周大人......"
"尚宫！"守帐的士兵突然掀开帘子，"城外探马来报，北戎前锋己到清水河北岸，火把照得半边天红！"
苏璃月抓起案上的令旗，翡翠镯在烛火下泛着幽绿的光。
她转身时，帐外的风卷着沙粒扑进来，迷了她的眼。
前世史书记载的"火光映血"，此刻正顺着她的睫毛，一滴一滴落进心里。
"走。"她将令旗拍在周镇手里，"按计划，咱们......"
"示弱。"夜影突然接了下半句。
他望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，乌鞘刀在腰间轻颤，像头蓄势待发的狼。
城墙上的更漏敲过丑时三刻。
苏璃月扶着雉堞往下看，北安门的吊桥半悬着，三百老弱兵丁正举着生锈的长矛来回走动，火把在他们手中摇晃，将影子拉得老长——活脱脱一副"惊慌失措"的模样。
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，马蹄声震得城砖都在抖。
苏璃月摸了摸腕间的玉镯，突然想起萧承煜说终南山的雪，要等她亲手折了梅枝才好看。
"尚宫。"夜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刀鞘擦过城砖的轻响，"伏兵都到位了。"
她望着那片翻涌的烟尘，嘴角慢慢勾出个笑。
左贤王要掀这棋盘，她便陪他下这局——只不过，执棋的人，从来都是大景。
北戎的号角声刺破夜空时，苏璃月对着城下挥了挥手。
三百老弱兵丁立刻大乱，有人"踉跄"着撞翻火把，有人"惊恐"地往城门里跑，吊桥在他们身后发出吱呀的呻吟。
烟尘中，左贤王的狼头旗终于露了出来。
苏璃月望着那抹刺眼的白，指尖轻轻按住腰间的令箭——就等你，入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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