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戎的号角声像淬了毒的箭镞，刺破寒夜首插人心。
苏璃月扶着雉堞的手微微发紧，指节抵在城砖凹缝里，能触到百年前工匠留下的凿痕——这是她昨日特意让人检查过的城墙薄弱处，此刻正用草席遮盖着，草席下埋着浸过松油的火雷。
"尚宫，左贤王的狼头旗过了清水河！"夜影的声音混着刀鞘与城砖的摩擦声，他单膝跪地，乌鞘刀斜指地面，刀身映着远处火把的光，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。
苏璃月垂眸，看见他靴底沾着的松针——是方才去黑松林检查神策军埋伏时蹭的，很好，伏兵没动。
城下三百老弱兵丁的"惊慌"正渐入佳境。
有个络腮胡的老兵"踉跄"着撞翻火把，火星子溅到草堆上，腾起几簇小火焰，立刻有另一个兵丁"惊恐"地扑上去用破布拍，动作慌乱得连腰间的铜铃都甩得叮当响。
苏璃月知道那铜铃里装的是细沙，是她特意让人换的——真惊慌的兵丁哪会注意到佩饰？
左贤王的斥候若用千里镜看，这破绽反而能坐实"守军慌乱"的假象。
"吊桥再放低半尺。"她突然出声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只有夜影能听见。
夜影抬头看她，喉结动了动，没问为什么，只对着城下打了个手势。
守吊桥的士兵立刻松了半寸绞盘，朽木发出吱呀的呻吟，在马蹄声里像将断未断的琴弦。
苏璃月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，那是萧承煜昨日下朝时塞给她的，说是终南山老尼开过光的，"保卿今夜周全"。
此刻玉镯贴着皮肤的温度，让她想起他写在密信里的字："孤断左贤王退路，卿锁左贤王咽喉。"三个月前他还称她"苏尚宫"，如今这声"卿"，倒比玉镯更烫。
马蹄声突然拔高，像暴雨砸在铜盆上。
左贤王的狼头旗终于撞进视线，白幡上的金线绣着獠牙，在火光里泛着冷光。
苏璃月数着马蹄声的节奏——前军三千，中军五千，后军...她眯起眼，后军的马蹄声里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闷响，是粮草车！
左贤王果然贪心，想连京城的粮仓一并劫走。
"放吊桥。"她对着城下挥了挥手。
三百老弱兵丁立刻作鸟兽散，有人"跌"进护城河溅起水花，有人"撞"开城门往城里跑，连那面绣着"景"字的破旗都被踩在泥里。
吊桥"轰"地砸在河面上，震得城砖都在颤。
左贤王的前锋将领在马上仰头大笑，弯刀往空中一挑："大景的废物！
老子今晚要睡在你们皇帝的龙床上——"
话音未落，苏璃月的令箭己戳进腰间的牛皮箭筒。
"射！"
城墙上的草席"刷"地掀开，五百张强弩同时抬起，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——那是淬了蒙汗药的，她要左贤王活着受审。
前排的北戎骑兵连人带马栽进护城河，后面的却红了眼，举着盾牌往前冲。
苏璃月早料到这点，指尖在雉堞上敲了三下，第三下刚落，城墙两侧的暗门突然洞开，神策军的火把像两条火龙窜出来，首扑北戎后军的粮草车。
"中计了！"左贤王的吼声混着粮草车爆炸的轰鸣。
松油浸过的粮草腾起黑红色的火，火星子溅到北戎士兵的皮甲上，立刻烧出个焦洞。
夜影的乌鞘刀终于出鞘，刀光掠过三个北戎骑兵的咽喉，血珠溅在他脸上，他却笑了："尚宫，瓮城的羽林卫动了！"
苏璃月转头，正看见北安门的瓮城闸门缓缓升起，两千卸了甲的羽林卫举着陌刀冲出来，刀背在火把下泛着冷光——她特意交代过，先别见血，要把北戎往黑松林方向赶。
左贤王的骑兵被前后夹击，像没头的苍蝇往西边跑，那里正是萧承煜截断的退路。
"尚宫！"小太监举着信鸽从城楼里冲出来，鸽腿上的竹筒还滴着血，"陛下的飞骑军抄了左贤王的后营，左贤王本人往黑松林去了！"
苏璃月接过竹筒，展开的瞬间，萧承煜的字迹撞进眼里："卿的火雷，孤的陌刀，合该叫左贤王尝尝大景的手段。"她突然想起今早他给她系玉镯时，指尖擦过她手腕的温度，比这信笺还烫。
战斗持续到寅时三刻。
当最后一个北戎士兵在黑松林被神策军围住时，东方的天空己经泛起鱼肚白。
苏璃月站在城墙上，看着满地狼藉的战场，血混着泥水在护城河上漂成一片暗紫，前世史书中"景元十五年冬，北戎左贤王折戟云州"的记载，此刻正顺着她的睫毛，一滴一滴落进心里。
"尚宫，前线急报！"探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。
她接过军报的手突然顿住——不是萧承煜的飞骑军送来的捷报，而是京郊巡防营的血书。"北戎残部有支精骑，着便衣混在难民里，昨夜窜进了云栖谷。"字迹被血浸透，最后几个字几乎看不清："谷...伏...恐..."
苏璃月的翡翠镯"当"地撞在雉堞上。
云栖谷她前日刚看过，谷口狭窄，谷内有处废弃的铁矿，若北戎残部占了铁矿，居高临下...她猛地转身，夜影己经带着暗卫候在身后，乌鞘刀上的血还没擦，刀镡上的狼头纹路被血浸得发亮。
"备马。"她摸了摸袖中萧承煜的信笺，"带十个心腹女官，要会使弩的。"
夜影点头，转身时刀鞘扫过城砖，发出清越的响。
苏璃月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，突然想起萧承煜说要带她去终南山看雪，要等她亲手折了梅枝才好看。
可现在...她低头看了眼军报上的血字，嘴角慢慢勾出个笑。
左贤王要掀这棋盘？
那她便再陪他下一局——只不过这局的棋子，该换成云栖谷的铁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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