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元十六年春，贤妃的凤印被缴入尚宫局那日，苏璃月站在御书房外的汉白玉阶上，看着小德子捧着朱批的贬谪诏书匆匆而过。
"苏内相，陛下召您进去。"小德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——这半年来，他见惯了主子为旧党之事紧锁的眉头，今日总算松快些了。
苏璃月理了理袖口的青鸾纹，抬步进殿时，正撞进萧承煜投来的目光。
案上堆着叠密报，最上面那份是夜影的字迹："旧党江南粮栈己封，余孽三日内可清。"
"贤妃这把火，烧得倒干净。"萧承煜指节敲了敲案几，嘴角勾出极淡的笑，"前日张阁老在朝上咳得面红耳赤，说'寒门无才'，你且看今日。"
苏璃月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封皮的奏疏，展开时墨香浮动："陛下，旧党既除，正该填新血。
臣拟了《寒门举荐法》，各州按人口定名额，县学择优保送，科举外另开一条路。"
她指尖划过奏疏上的朱笔批注——那是昨夜她在值房挑灯写就时，萧承煜突然驾临，执起她的笔添了句"德才兼备者，可越两级擢用"。
"好个'越两级'。"萧承煜探身接过奏疏，目光扫过末尾"苏璃月"三个字，墨迹未干，还带着点洇开的水痕，"前日朕翻《唐六典》，见当年武周开殿试，寒门入相者十有其三。
你这法子，比当年更利落。"
苏璃月心口微暖——他总记得她提过的只言片语。
前世讲课时，她总说"阶层流动是王朝的活水"，如今这活水，要在她手里真正流入大景的沟渠了。
三日后早朝，《寒门举荐法》的金印刚落，阶下便炸开一片议论。
"陛下！
这是坏了祖宗规矩！"张阁老的朝珠撞得叮当响，"寒门子弟粗鄙无文，如何掌得了印？"
苏璃月垂眸盯着自己的朝笏，指节微微发紧。
她早料到会有此问，昨日特意让户部呈了份数据：江南士族占田七成，却只出两成税；而寒门学子在县试中，策论优等者竟比士族多出三成。
"张阁老可知，去年秋闱策论第一的学子？"她抬眼时，目光如刀，"那孩子姓陈，父是挑担的，母是缝衣的，住在城南破瓦巷。
他的策论里写'藏富于民方为大治'，臣抄给陛下看时，陛下说'此子有古良相之风'。"
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声。
萧承煜端坐在龙椅上，目光扫过阶下发白的张阁老，开口时声如洪钟："朕要的是能治天下的能臣，不是会背《论语》的腐儒。
明日起，《寒门举荐法》颁行全国。"
退朝时，苏璃月走在最后。
穿过多宝阁时，忽有阵穿堂风卷起她的衣袖，露出腕间那只翡翠镯子——是萧承煜去年秋狩后赏的，说"配你新换的月白翟纹"。
如今那翟纹己换成了一品内相的鸾凤，镯子却始终戴着。
春去夏来，《大景治要》的雕版终于刻成那日，苏璃月在司经局守了整宿。
"内相，这卷《汉官仪注》的批注，您看......"典书女官捧着新印的书册，指尖发颤，"您写的'郡县制需与监察并行'，奴婢抄的时候，手都在抖。"
苏璃月翻着书页，墨香混着松烟味首往鼻端钻。
她在"盐铁论"一章旁补了段按语："桑弘羊之策可兴商，然需防与民争利"，这是前世讲课时学生们争论最凶的段落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璃月权策：女相倾君 如今要让大景的官员们也争一争，辩一辩。
"发往各州县的书，再加印三千册。"她合上书本，望着窗外渐起的蝉鸣，"让驿卒用八百里加急送，边远州县的讲习所要赶在秋收前开。"
七月流火，文华殿的青砖被晒得发烫。
萧承煜却每日辰时准时坐在这里，听苏璃月授课。
"汉宣帝说'霸王道杂之'，其实是外儒内法。"苏璃月站在青铜灯树旁，手中的玉尺点着墙上挂的《历代官制图》，"如今大景的盐铁改制，表面学的是刘晏，实则要学他如何平衡官利与民利——"
"苏内相讲得妙！"右拾遗王策突然起身，面上泛红，"下官前日在扬州查盐引，正愁如何杜绝官商勾结，听您讲这'监察需独立于地方'，倒有了主意！"
殿内响起零星掌声，几个老臣虽板着脸，却也在偷偷翻《大景治要》做笔记。
萧承煜靠在雕龙椅上，望着苏璃月被烛火映得发亮的发顶，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，她跪在偏殿里抄《女诫》，墨笔在纸上走得又快又稳，像在写一道破局的棋谱。
"今日就到这里。"苏璃月合上课本，额角沁着细汗，"明日讲'边军与屯垦'，各位记得带《后汉书·西羌传》。"
散场时，王策捧着书追上来："内相，下官想请您在书上题个字......"
"去去去。"萧承煜突然出声，语气里带着点不耐，"苏内相要随朕去御书房看新到的边报，没功夫给你题字。"
苏璃月忍着笑福了福身，跟着他往殿外走。
风掀起她的裙角，露出绣着的并蒂莲——是尚衣局新制的，萧承煜说"内相的官服，该添点生气"。
入秋后的某个深夜，御书房的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。
萧承煜揉了揉发疼的眉心，案上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：北边的秋粮收了，南边的河工要修，还有三封《寒门举荐法》的实施奏报，其中一封是陈姓学子写的，说他在县里开了义学。
"陛下。"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萧承煜转头，便见苏璃月端着青瓷碗站在门前，月白纱衣被夜风吹得轻轻飘动，腕间的翡翠镯子闪着幽光。
"银耳莲子汤，加了点百合。"她将碗放在案上，热气腾起，模糊了两人的眉眼，"今日在文华殿讲了三个时辰，您下朝后又见了五拨使臣，该歇歇了。"
萧承煜望着碗里浮着的莲子，忽然想起她初入尚宫局那日，也是这样端着药碗站在偏殿门口。
那时他以为她是来争宠的，如今才明白，她争的从来不是恩宠，是这大景的山河。
"璃月。"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背，触手是熟悉的温凉，"若有一日，朕不是这天下之主了......"
"那便做个教书先生。"苏璃月轻轻抽回手，却没抽离他的掌心，"你教《资治通鉴》，我教《大景治要》，再养两只猫，守着一院子梧桐。"
窗外的星河忽明忽暗，殿内的烛火却烧得正旺。
萧承煜望着她眼中的星光，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的句子："宜言饮酒，与子偕老。"原来最动人的誓言，从来不是"万寿无疆"，而是"无论你是谁，我都在"。
"好。"他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些，"等新帝亲政那日，朕便和你去看江南的春潮。"
苏璃月笑着点头，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案上，发出清越的声响。
殿外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咚作响，像在应和他们未说完的话——这盛世，才刚起了个头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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