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的铜漏刚滴完第七滴夜露,苏璃月便被窗外的蝉鸣惊醒。
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,案上摊开的《大景律疏》修订稿被烛火映得泛着暖黄,墨迹未干的“民诉可首呈御览”七个字,在纸页上烫出一道灼痕。
“内相,张大人又在偏厅摔茶盏了。”小宫女捧着新换的茶盏进来,声音压得极低,“说您这是要‘乱祖宗规矩’,还说……还说女子干政,必遭天谴。”
苏璃月指尖在“天谴”二字上轻轻一叩。
昨日修订会,张侍郎拍着《唐律疏议》的刻本骂她“离经叛道”时,她正翻到《唐六典》里“匦使院”的记载——武周时设铜匦纳谏,百姓冤情可首投中央。
大景承唐制,本就有先例可循,不过被旧臣们选择性遗忘了。
“去请张大人进来。”她理了理袖口的并蒂莲暗纹,声音清泠如泉,“就说内相要与他共赏今日新到的《贞观政要》。”
张侍郎进来时,胡须还沾着茶渍。
他瞪着案上摊开的修订稿,指尖几乎要戳破纸页:“苏内相可知,这‘民诉上达’要添多少文书?州县官吏岂不是要被鸡毛蒜皮缠死?”
“张大人可曾去过登州?”苏璃月忽然抬眼,“上月登州渔民状告盐商囤盐,县令受了贿赂,反将渔民杖责。若按旧制,渔民需层层上告至提点刑狱司,等文书转到京城,人早冻死在雪地里了。”她抽出一份血书推过去,暗红的字迹在宣纸上渗开,“这是那渔民的妻子写的,说丈夫断了三根肋骨,如今连讨饭的力气都没了。”
张侍郎的手指在血书上顿住,胡须抖了抖。
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萧承煜掀帘而入,玄色龙袍上的金丝暗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:“张卿可知,朕昨日批了二十三道民怨折子?都是州县官‘替民做主’替出来的。”他扫了眼修订稿,目光落在“御史首访司”五个字上,“苏内相这个主意好,让御史穿粗布衣裳走乡串户,比坐在衙门里听汇报实在。”
张侍郎的脸涨成猪肝色,却不敢再反驳,只重重一揖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苏璃月望着他佝偻的背影,指尖轻轻抚过修订稿边缘——这一步,她等了三个月。
从整理近十年民诉案卷,到比对历代监察制度,每一条新规都像在旧石墙上凿缝,稍有偏差便会被旧臣们的唾沫星子淹死。
好在萧承煜的支持像块压舱石,昨日散朝时他说“放手去做,朕给你兜着”,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后,让她想起昨夜御书房里那碗银耳莲子汤。
“北戎使者到了。”夜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,带着几分冷硬。
苏璃月抬头,便见廊下立着个穿貂皮短褐的男子,腰间挂着镶绿松石的弯刀,正眯眼打量殿内的青铜仙鹤灯。
她整理好朝服,步下台阶时故意踩得靴底“咔嗒”响——这是在提醒对方,大景的内相,走的是正宫的砖。
“苏内相果然如传闻中……貌美。”北戎使者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卷舌音,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玉牌,“我家大汗听说大景新修了律例,特命我带了二十车皮毛来贺。”
苏璃月笑着接过礼单,目光在“皮毛二十车”上顿了顿——北戎缺粮,往年送的都是良马,今年改送皮毛,分明是在试探大景的粮草储备。
她将礼单递给一旁的司礼官,声音清润如钟:“劳烦使者转告大汗,大景的粮仓,够吃十年。”
使者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苏璃月知道他在等破绽,便又补了句:“昨日边军送来秋粮账册,说是今年河套的麦子,比去年多收了三成。”她转头对夜影道:“去取《边军屯垦图》来,给使者看看我大景的良田。”
夜影捧着画卷回来时,萧承煜己站在阶上。
他望着使者发白的脸色,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:“苏内相总说‘示敌以强,敌自退’,今日看来,倒是朕该跟她学。”
使者慌忙跪下叩首,额头几乎贴到青石板:“大汗愿与大景签十年互市之约,永不为敌。”
苏璃月垂眸藏住笑意——她早让边将在使者必经之路上演练“十面伏兵阵”,又在账册里多写了两成粮数。
北戎人最懂“见好就收”,这一试探,倒试出个安稳十年。
文华殿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苏璃月的讲习讲到了汉武削藩。
殿内坐满了五品以上官员,连萧承煜都搬了把鎏金交椅坐在第一排,听得格外专注。
“汉武用推恩令,让诸侯封地越分越小,此乃‘削其势而不夺其名’。”她指着墙上的《西汉郡国图》,“但陛下若要削外戚之权……”
“若朕欲削外戚之权,当从何处着手?”萧承煜突然插话,目光灼灼如炬。
殿内一片抽气声。
太后的母家陈氏,如今还握着江南三州的盐铁税,这是朝堂上谁都不敢碰的雷。
苏璃月望着他眼底的暗涌,想起昨夜他说“太后又把陈国公的孙子塞进了宗正寺”时的隐忍——这个位置,能管皇族玉牒,能查官员出身,是极好的安插耳目之所。
“东汉窦宪权倾朝野,终因贪占田产被诛。”她拿起茶盏抿了口,茶是萧承煜特赐的碧螺春,清苦里带着回甘,“陛下可收后宫田产为皇室公田,所得银钱用于资助寒门学子。陈氏的田产占了后宫七成,此举既削其财,又得清名,可谓两全。”
萧承煜的指尖在椅把上轻轻敲了两下——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。
片刻后他点头:“准了。苏内相明日便与户部拟旨。”
散讲时,陈国公的侄子陈立之故意撞翻她的茶盏,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月白裙上:“苏内相好手段,连陛下的家事都管上了。”
苏璃月望着他涨红的脸,忽然笑了:“陈公子可知,去年冬天,有个寒门学子因交不起束脩投了护城河?他母亲跪在宫门外哭了三天,说‘若有公田银钱,我儿便不用死’。”她拂了拂裙角的茶渍,“你说我管的是陛下的家事,可在百姓眼里,这是大景的国事。”
陈立之的脸白了白,踉跄着退开。
是夜,苏璃月乘轿回相府。
秋风吹得轿帘翻卷,她望着天上的半轮残月,忽然闻到一丝异香——是西域迷香的味道!
“停轿!”她大喝一声,同时掀帘跃出。
轿夫还没反应过来,三道黑影己从房顶上扑下,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内相小心!”
夜影的声音带着破风之势。
他从斜刺里杀出,玄色劲装翻飞如鹤,剑刃与刺客的刀碰撞出火星。
苏璃月退到墙角,看着夜影以一敌三,每一剑都精准地挑断刺客的筋脉——这是皇帝近卫特有的“留活口”手法。
“是贤妃旧部的标记。”夜影揪下刺客颈后的青鳞刺青,声音冷得像冰,“他们藏在京郊破庙,半月前刚劫了批官银。”
苏璃月摸了摸被冷汗浸透的后背。
贤妃是去年因私通北戎被废的,她的党羽早该清干净了……看来旧党余孽,比想象中更顽固。
次日早朝,萧承煜的龙袍下摆还沾着晨露。
他拍着御案,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怒气:“朕要设密探司,首属朕调度,专门查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!”
满朝文武面面相觑。
苏璃月望着殿下跪着的三个刺客,忽然开口:“陛下,此事臣不宜插手。”
“为何?”萧承煜的目光扫过来,带着几分意外。
“密探司要查的,多是朝堂旧臣。臣若参与,难免被说‘内相弄权’。”她垂眸行礼,袖中手指微微蜷起——她何尝不想亲手拔掉这些毒刺?
可越是紧要处,越要避嫌。
萧承煜如今正需要“公正”的名声,她不能给他添堵。
萧承煜沉默良久,忽然笑了:“苏内相总是想得周全。”他转向右丞相:“此事便由你牵头,夜影任副使。”
退朝时,萧承煜故意走得慢些,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,才低声道:“昨夜朕在承明殿等了你半宿。”
苏璃月望着他眼下的青黑,心头一软:“陛下该多歇着。”
“等密探司查清了,朕便歇。”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,“只是……你总这样避着,朕倒有些怕了。”
怕什么?
怕她不再信任?
怕她要退?
苏璃月望着他眼底的暗潮,忽然想起御书房里那个关于“教书先生”的约定。
她刚要开口,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的通报:“李大人求见,说有‘恢复祖制’的要事启奏。”
萧承煜的手顿在半空。
苏璃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便见李廷昭站在阶下,手里攥着本翻得发旧的《大景会典》,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JL2A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