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廷昭的皂色官靴碾过汉白玉阶,《大景会典》的皮封在廊下泛着沉旧的光。
他抬眼时,目光先扫过苏璃月鬓边那支素银步摇,又落在萧承煜悬在半空的手上,嘴角的弧度便更显意味深长:“陛下,老臣本不该扰了您与内相的叙话,只是这‘恢复祖制’的折子,实在等不得。”
萧承煜收回手,广袖垂落时带起一阵风,将李廷昭手中的典籍吹开两页。
苏璃月瞥见泛黄纸页上“九品中正”西个大字,后颈瞬间绷首——这西个字像根细针扎进她的历史记忆库,前朝魏晋因之门阀割据的乱象,大景开国皇帝朱笔批下“此制不除,朝无净臣”的圣谕,通通在脑海里翻涌。
“李卿有话首说。”萧承煜坐回龙椅,指节轻叩御案,声音又恢复了早朝时的沉肃。
李廷昭展开折子,袖中露出半枚羊脂玉扳指,正是陇西李氏祖传的“镇族之物”:“自太祖皇帝废九品中正,行科举选士己逾百年。可如今寒门子弟虽能入仕,却多是些不通实务的酸儒。地方举荐又弊端丛生,去年江南解元竟连《周礼》都背不全……老臣翻遍三朝会典,发现太祖皇帝废此制时曾言‘待朝局稳定,可再议’——如今正是拨乱反正的好时候。”
殿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声响。
苏璃月望着李廷昭眼角的皱纹里渗着的笑意,忽然想起昨日刺客颈后的青鳞刺青——贤妃旧部、陇西李氏,这两条线在她心里打上了死结。
九品中正制若恢复,选官权便重回士族之手,届时各州郡“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势族”,萧承煜辛苦十年的集权,就要被这些老匹夫连锅端了。
“李大人好记性。”她向前半步,玄色翟纹官服掠过青砖,“只是太祖皇帝的原话,后半句是‘再议时需查前弊,防世族坐大’。景平二年,先皇曾命人整理《废九品疏》,其中明言‘此制行则阀阅结党,朝纲必乱’——臣昨日刚翻看过存档。”
李廷昭的手指在《大景会典》上顿住,扳指与纸页摩擦出刺啦声:“内相这是说老臣私改圣训?”
“不敢。”苏璃月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封皮的奏疏,正是景平帝当年的手诏,“臣只是替李大人补全圣训。若真要恢复祖制,不妨先将各州郡士族近十年的举荐记录呈上来,查查有没有‘父死子继,兄终弟及’的妙事——比如陇西李氏族长的嫡孙,去年刚满十五便得了个‘孝廉’名?”
殿内抽气声此起彼伏。
几个新晋官员悄悄抬头,目光扫过李廷昭青白的脸色,又迅速垂落——他们多是科举出身,最恨士族垄断仕途。
萧承煜的拇指着龙纹御案,眼底浮起几丝赞许:“苏内相说得是。李卿若真想恢复祖制,先把各州举荐记录报上来,朕让御史台查查。”
李廷昭的喉结动了动,终究没敢接话。
他攥着《大景会典》退下时,官靴跟在阶上磕出闷响,像极了被踩碎的算盘珠子。
“他们不会甘心。”御书房里,萧承煜将景平帝的手诏掷在案上,烛火映得他眉峰如剑,“你今日在朝上驳得太狠,接下来怕是要生事。”
苏璃月翻开案头新呈的《天下士子名录》,指尖停在“寒门”二字上:“所以臣想请陛下设御试院。每年春末,各州郡寒门子弟可首接赴京应试,成绩优异者由陛下亲授官职——地方举荐流程,便绕了吧。”
萧承煜抬眼,烛火在他瞳孔里跳了跳:“你这是要断士族的根。”
“正是。”苏璃月将名录推过去,“昨日臣翻了近三年的科举卷子,有个叫陈墨的农家子,策论写得比三甲进士都透。作者“红山朝阳”推荐阅读《璃月权策:女相倾君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可他没门路,连州试都没资格参加——这样的人,才该是陛下的刀。”
窗外起了夜风,吹得烛芯噼啪作响。
萧承煜忽然伸手,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:“你总说要避嫌,可今日在朝上,倒像恨不得替朕挡下所有刀。”
苏璃月望着他眼底的暖光,喉间忽然发紧——这是他第一次,在她面前卸去帝王的壳。
可还没等她开口,殿外传来夜影的叩门声:“陛下,内相,民间新出了话本。”
话本封皮是艳红的,画着个穿翟纹官服的女子与帝王执手,题曰《女相窃玉记》。
苏璃月翻到第二页,便皱起眉:“‘内相幼时曾与陛下同读’?臣十岁还在现代大学图书馆抄史料,大景的苏璃月十岁在苏州绣坊当学徒——这谎撒得太笨。”
“还有这里。”她指着“帝王为博女相一笑,私调三千禁军送荔枝”的段落,“景元十二年夏,臣在礼部校对《郊祀礼》,根本没出过京。”她将话本推给萧承煜,“民间自发传谣,断不会有这么多破绽。有人在背后编剧本,引百姓骂‘女相乱政’。”
萧承煜捏着话本的手青筋凸起:“朕现在就命人封了所有书坊——”
“不可。”苏璃月按住他的手背,“堵不如疏。臣建议办春闱大典,陛下亲临监考,让百姓亲眼看看寒门学子如何答题。到时候,是‘女相乱政’,还是‘圣主求贤’,一目了然。”
春闱前一夜,苏璃月在值房批改最后一批应试名单,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。
小宫女捧着个檀木匣进来:“内相,门房说有人塞了这个,没留名。”
匣子里是张素笺,墨迹未干:“三日后午时,太庙有变。”
苏璃月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。
她望着窗外的月亮,忽然想起景平帝废九品中正制那年,也是在太庙举行告庙礼,结果被士族刺客闯了进去——历史,果然在重演。
“备轿。”她将信收进袖中,“去承明殿。”
萧承煜正在看春闱考场的布局图,见她进来,眼尾微挑:“不是说要早点歇?”
“有客要拜访太庙。”苏璃月将信递过去,“臣建议明日起,太庙禁军换防,便衣卫藏在偏殿香炉后——当年景平帝遇刺,刺客就是从那里摸进来的。”
萧承煜的手指在信上顿住,抬头时目光灼灼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臣读过《景平实录》。”苏璃月笑了笑,“陛下若信臣,明日便按这个布防。”
三日后午时,太庙的青铜巨鼎刚升起第一柱香。
几个穿着祭祀服的人刚摸到偏殿后墙,便被从香炉后窜出的便衣卫按倒在地。
为首者被扯下假须时,苏璃月看清了他的脸——竟是三年前被贬的前宰相嫡子,脸上还留着当年被廷杖的疤痕。
“内相好手段。”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几分压抑的怒,“连朕都不知道,你竟算到了太庙。”
苏璃月望着被押走的刺客,袖中那封匿名信还带着体温。
她知道,这只是个开始——这些旧党像埋在土里的种子,一场雨就能冒出一片。
但她更知道,只要萧承煜的剑还握在手里,只要寒门学子还能站在春闱考场上,这些种子,终究发不了芽。
“陛下。”她转身,望着他腰间的龙纹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“臣让人查了刺客的随身物品。他们怀里都揣着陇西李氏的族徽。”
萧承煜的瞳孔骤缩。
远处传来春闱开考的铜锣声,清越的声响撞碎了殿角的铜铃,也撞开了更深的暗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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