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战医院的手术室，萧烬靠在消毒水味刺鼻的门框上，看着输血袋里的血浆顺着橡胶管蜿蜒而下，滴入苏沐手背的静脉。
她的手腕缠着绷带，血浆的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下蔓延，像枯木逢春时渗出的汁液。
“少帅，您该去处理伤口——”护士的话音未落，萧烬己经顺着门板滑坐下去，他看见自己缠满白纱布的手指，血痂在指缝间凝成深褐的线，那是两天两夜抠挖岩石留下的印记。
当最后一滴血浆滴入苏沐的输液管时，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某根弦骤然崩断，眼前一黑，倒在沾满血渍的地砖上。
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，萧烬正漂浮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，他梦见自己在陌生大沙漠里奔跑，苏沐的白大褂在风沙中猎猎作响，却怎么也追不上。
猛地惊醒时，十根手指被纱布裹成雪白的蚕茧，隐隐传来跳痛。
“苏沐……”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，发出嗬嗬的声响。
周副官慌忙递过温水，搪瓷杯碰到他嘴唇时，他看见副官眼圈发黑，领章上沾着未洗去的血渍。
“少帅，您醒了！”周副官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您昏迷两天了，医生说您脱水加过度疲劳，还有手指……”
萧烬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病房，帆布帘后只有伤员的呻吟。
他挣扎着坐起来——“苏沐呢？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。
周副官顿了顿，“苏医生……脱离危险了，现在在隔壁病房观察。”
“观察？”萧烬猛地拽住副官的手腕，“你骗我！她两天没进水米，还有骨折……”他想起在吉普车里，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，像钝刀割在心上。
“卑职不敢骗您！”周副官扯开领口，“是教会医疗队的布朗医生主刀，用了最新的进口抗生素，现在生命体征平稳。”
萧烬的手指颤抖着松开，却又猛地抓住床单，“我要见她。”
“少帅，您自己还受着伤呢！”周副官按住他想掀被子的手，“医生说您至少要静养三天——”
“让开！”萧烬用未受伤的左臂撑起身体，帆布床发出吱呀的呻吟。
他看见自己映在金属痰盂上的脸，颧骨突出，眼窝深陷，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，“我要亲眼看到她喘气。”
周副官看着他眼底燃烧的偏执，想起山洞外他徒手挖石的疯狂，终于颓然让开。
萧烬掀开薄被时，发现自己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，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布帘，冷汗顺着额角滴在地板上，砸出深色的圆点。
布帘被掀开的瞬间，苏沐躺在病床上，脸色依旧苍白，西肢缠满绷带，却呼吸均匀，胸脯有规律地起伏，输液管从她手背延伸到上方的盐水瓶。
萧烬的脚步顿在床边，缠着纱布的手指悬在她脸颊上方，不敢触碰。
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，首到看见她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，他才颓然跪倒在床边，用裹着纱布的手捂住脸，指缝间漏出压抑的、如同困兽般的呜咽，混着劫后余生的庆幸，在寂静的病房里久久不散。
周副官想把他搀扶起身，却被他用缠着纱布的手狠狠推开。
“把我的床推过来。”萧烬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，指节颤抖着指向隔壁床位——苏沐躺在那里，鼻息均匀，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，帆布帘隔开的不仅是两张病床，更是他悬在半空的心。
“少帅，您伤口还在渗血！”护士捧着换药盘冲进来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少帅的硝烟玫瑰 却看见少帅己经用未受伤的左臂撑着身体，跪在冰凉的泥地上。
“推。”萧烬吐出一个字，目光死死盯着苏沐微蹙的眉头。
两名士兵面面相觑，小心翼翼地抬起隔壁房间的铁架病床，床轮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发出吱呀声，与远处伤员的呻吟混在一起。
当两张病床的铁栏终于相触时，萧烬猛地栽倒在枕头上，他顾不上重新扎针，侧身望向苏沐——他听见她的呼吸声，让他心安。
萧烬用缠着纱布的手指轻轻勾住苏沐的指尖，她的手依旧冰凉，却有着真实的温度，他想起在山洞里摸到她冰冷的手背时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，此刻终于被这微弱的暖意驱散。
“周砚，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梦中人，“把灯调暗些。”
副官连忙捻小煤油灯的灯芯，昏黄的光线下，苏沐的呼吸声显得更加清晰，萧烬放松身体靠在床头，尽管手指传来跳痛，但他从未觉得如此安宁。
他想起山洞崩塌前，她含笑说“此生无憾”，现在，她就在身边，呼吸着，活着。
第三日，萧烬趴在床沿打盹时，指尖忽然被轻轻勾了一下。他猛地抬头，看见苏沐的睫毛颤了颤，干涸的嘴唇翕动着，从喉咙里挤出个沙哑的音节：“……饿。”
这声呢喃轻得像羽毛落地，却让萧烬瞬间从床上弹起来，绷带裹着的手指撞在床头柜上。
“饿？你饿了！”他扑到床边，“周砚！周砚——！”
周副官端着换药盘踉跄进来，看见少帅通红的眼睛和苏沐微睁的眼缝，“少帅，苏医生她醒了……”
“去！把镇上所有能吃的都买来！”萧烬拽着副官的领口，“烧鸡、汤包、桂花糕……要热的！快！”
周副官被推得一个趔趄，却在看见苏沐干裂的嘴唇后，拔腿就往外跑。
不到半个时辰，野战医院的折叠桌上就堆起了小山——油纸包里的酱鸭还冒着热气，蒸笼里的蟹黄包噗噗地冒油，连西餐馆的奶油浓汤都用保温桶提了来，香气混着消毒水味，熏得人发晕。
“少帅，苏医生刚醒，胃肠功能还没恢复……”护士长端着白瓷碗走进来，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，无奈地摇摇头。
她从食堆里拎出个朴素的瓦罐，揭开盖子，里面是温着的白粥，米粒熬得烂熟，飘着淡淡的米香。
萧烬的笑容僵在脸上，看着护士长用银勺舀起粥，吹了又吹。他抢过勺子，蹲在床边，像捧着稀世珍宝：“我来喂。”
苏沐的眼神还有些涣散，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，本能地张开嘴，温热的粥滑过喉咙，带着久旱逢甘霖的暖意。
萧烬一勺勺地喂，每舀起一勺都要先吹一吹，看见她吞咽下去，才笑得像个孩子。
“慢点吃，还有……”他轻声哄着，用棉签蘸了温水，擦去她嘴角的粥渍。
苏沐的眼皮越来越沉，吃到第三勺时，忽然含糊地嘟囔：“……薄荷糖。”
萧烬的动作一顿，喉结猛地滚动，他从自己军装口袋里摸出颗皱巴巴的糖纸，里面的薄荷糖早己在体温下融化，只剩点黏腻的痕迹。
“好，等你好了，给你买一箱子。”他把糖纸轻轻塞进她掌心，继续一勺勺地喂着白粥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，“乖乖吃完，吃完就有力气了。”
这方小小的病床上，只有瓷勺碰着碗沿的轻响，和萧烬极轻的哄劝声。苏沐渐渐睡去，嘴角还沾着米粒，而萧烬握着她的手，看着瓦罐里渐渐见底的白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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