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城的深秋原是被银杏染成金箔的时节,城门楼子上的铜铃还在风里晃着碎响,却在某一日被城外骤然响起的哭嚎撕得粉碎。
九一八的炮声震碎了关外的雪,华北的烽烟又顺着运河漂进江淮,云城虽因地处纵深暂作避风港,却在一夜之间被潮水般的难民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城门洞的石狮子上还沾着去年的苔痕,此刻却被逃难的妇人当作了临时的襁褓支架——她怀里的婴儿裹着破棉絮,小脸冻得青紫,而她的丈夫三天前在炸毁的铁路旁被流弹击中,如今只剩她攥着半块硬饼,挤在黑压压的人堆里往城门缝里挪。
城楼上的云城军卫兵握紧了步枪,看着城外望不到边际的人头,那些人脸上糊着煤灰与冻裂的血口子,棉袄里絮着稻草,拄着树枝的手还牵着更小的孩子,像一群被狂风卷来的枯叶子。
“让让!让让啊!”卖糖葫芦的老王头推着车想穿过人潮,却被逃难的汉子撞得糖葫芦撒了一地,红果滚进泥水里,沾了雪粒子。
汉子顾不上道歉,只是回头朝队伍末尾喊:“娘!您跟上!”他老娘裹着三寸金莲,在结冰的石板路上走得趔趄,手里还提着个破篮子,里面是全家人唯一的锅铲。
云城的石板路本是光洁的,如今却被无数双草鞋、光脚踩出了深褐色的泥痕。
护城河的冰面上漂着烂菜叶,岸边的柳树下挤满了过夜的人——有人用破席子搭起窝棚,有人就着城墙根生起小火堆,烤着捡来的红薯皮。
街角的米铺老板盯着空空如也的米缸首叹气,前日还能赊账的穷学生,如今抱着书本换来了三个窝头,却要分给同屋的五个孩子。
萧烬站在少帅府的箭楼上,望远镜里是城外蠕动的人潮,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,他指尖的望远镜筒被攥得冰凉。
周副官在身后低声汇报:“少帅,估算至少有两万难民涌进云城,城南的城隍庙、破庙全塞满了,还有人在城根下挖地窝子……”
“打开粮仓,”萧烬放下望远镜,“通知军医处,腾出营房做临时医馆,让士兵去维持秩序,不许抢,不许乱。”
他看着远处炊烟稀薄的贫民窟,想起苏沐今早说要带念安去粥棚帮忙,眉心拧得更紧,“让夫人和小姐待在府里,外面乱。”
可苏沐还是带着念安去了,萧烬知道,他从来没有一次拦得住苏沐做她想做的事。
母女俩坐着马车路过朱雀街时,看见一个小姑娘跪在路边,怀里抱着死去的弟弟,身上别着块木牌,写着“卖身为葬”。
念安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,苏沐攥着她的手,指尖冰凉,却还是让车夫停了车,把身上所有的银元都给了那姑娘。
回到少帅府时,念安的学生裙上沾了泥,却非要把自己的毛衣拆了,说要给难民的孩子织手套。
夜里的云城不再有往日的笙歌,只有寒风穿过破庙的呜咽,和远处零星传来的孩子哭声。
萧烬站在窗前,听着参谋官汇报前线战况,手里的钢笔却在地图上云城的位置重重顿了顿——这里不是主战场,却成了千万流民的诺亚方舟,而他肩上的担子,除了治军,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民生。
云城的天空,终究还是被战火煮沸了。
曾几何时,这座城市的云端悬着霓虹与星子。
可此刻,铅灰色的云层被撕裂成狰狞的碎片,无数金属机体拖着灼目的尾焰穿梭其间,引擎的轰鸣像重锤砸在每一寸空气里,震得高楼玻璃簌簌发颤。
紧接着,远方传来沉闷的“轰隆”声,不是雷雨,是炮弹撕裂云层后,在地面炸出的猩红花朵——浓烟裹着尘埃冲天而起,将城市的轮廓啃噬得支离破碎。
苏沐站在落地窗前,窗外,警报声、哭喊声、建筑坍塌的巨响,像无数杂乱的线团,在耳膜里绞成一片混沌。
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,从她跌跌撞撞闯入这个时代起,历史的阴影就始终笼罩在云城的天际线之上。
萧烬书房里摊开的军事地图,深夜加密通讯的低语,还有他日渐紧锁的眉头,都在无声地预告着这场风暴。
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,当她看到萧烬穿上那身笔挺的云城军将官制服,肩章在战火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时,她以为早己筑起的心理防线,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少帅的硝烟玫瑰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却像被炮弹击中的堤坝,瞬间决堤。
“萧烬,不要去!”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,“云城军的装备和对方差太多了,你这是带着他们去送死!”她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必须去,却还是自欺欺人的拉着他。
萧烬转过身,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,却还是抬手,轻轻拭去她脸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。
“沐儿,没有选择了,云城是我萧烬守了半辈子的家,云城是我和你的家,是念安的家……我必须守在这里。”
“萧烬,我和你一起去。”说着,苏沐己经开始在衣柜里翻找自己的军装和弹夹。
他顿了顿,语气忽然软下来,带着一丝哄骗:“沐儿,我己经安排好了,念安明天下午的船票,去英国留学,那边安全。”他看着她,眼神里有恳求,“你陪她一起去,好不好?在那边等我,等事情结束,我接你们回来。”
苏沐猛地摇头,眼泪掉得更凶,“我不走!念安我送她走,我看着他上船,但我要留下!”
“沐儿!”萧烬的眉头皱得更紧,“云城太危险了,你留下,能做什么呢,你和念安,会让我分心。”
“我能看着你!我能救云城军的命!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,胸口剧烈起伏,“我知道可能……可能没有退路,但我不能在你带着他们走向战场的时候,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!萧烬,你告诉我,你让我假装你会会没事?”
她的声音哽咽,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:“你以为把念安送走,把我支开,我就会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……”她没说下去,但那些未出口的字,像滚烫的铁烙在两人之间。
萧烬沉默了,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,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的身体,伸出手,想抱她,却又在半空中顿住。
他知道她的固执,更知道她眼底的恐惧——那是比预知战事更痛的恐慌,是怕失去他,怕失去这个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家。
与念安道别那天,码头挤满了拖家带口、神色惊惶的撤离者。
“我不走!我要和父亲母亲一起等战争结束!”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,十七岁的肩膀剧烈起伏着,外套的领口被她自己揪得歪歪扭扭。
她仰着脸,泪水在灰扑扑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,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果子,“父亲打仗,母亲也要去战地医院,为什么只有我要走?”
苏沐蹲下身,膝盖抵着冰凉的地面,双手紧紧扣住女儿颤抖的肩膀,她能闻到她头发里还带着少帅府惯用的橙花洗发水味道。
“念安,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平稳,“你父亲是云城的少帅,现在每分每秒都要护着底下成千上万的人。”
她抬手,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,指尖触到那片滚烫的皮肤,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缩,“如果他知道你可能会遇到危险,你说他还能专心打仗吗?他会分心,一念之差,就可能……”她没说下去,只是看着念安骤然睁大的眼睛。
“爸爸从来不会骗你,对不对?”苏沐循循善诱,目光紧紧锁住女儿,“他说会打胜仗,就一定会做到。你好好读书,等你回来的时候,我和爸爸会亲自去接你。”她的语气里注入一丝刻意营造的轻快,仿佛那场景己在眼前。
念安的哭声小了些,却依然固执地摇头,视线转向苏沐腰侧别着的、属于云城军医的急救包:“那妈妈呢?妈妈为什么能留下?”
苏沐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足够坚定,“因为妈妈是云城军的军医。”她拉起念安的手,按在自己胸前的军医徽章上,“现在前线每多一个伤员,就需要多一双手去包扎,云城军需要妈妈,就像需要你爸爸战斗一样。”
“念安,”苏沐猛地将女儿紧紧抱进怀里,“听妈妈的话,上船。到了那边,给云城寄信,报平安。你要记住,你不是在逃跑,你是去等我们,等爸爸打赢这场仗。”
她松开手时,看到念安的眼泪还在流,但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。念安吸了吸鼻子,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,哑着嗓子问:“妈,你保证……你和爸爸都会回来,对吗?”
苏沐的喉咙哽住了,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,“我们保证。”
这谎言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重得让她几乎站不稳,她看着念安一步三回头地走上船舱,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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