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城的暮色被炮火光染成血色时,苏沐推开了军营指挥部的木门。
萧烬背对着她,桌上摊开的《云城沿线布防图》被风掀起角。
“我把念安……送上船了。”她的声音擦过喉咙,带着码头咸腥的水汽。
下午送念安上船时,念安攥着她旗袍盘扣不肯松手——那艘驶往香港的英国客轮鸣笛起航时,少女趴在栏杆上喊“妈妈,你和爸爸一定要平安”。
萧烬握着红蓝铅笔的手顿了顿,笔芯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红痕,他转过身时,“做得好。”他哑声开口,伸手想替她摘去发间沾着的灰,却在触到她鬓角时,因自己手套上的枪油而顿住,“我己经托人在伦敦码头接应念安了。”
苏沐没接话,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把勃朗宁手枪上——枪套磨出了毛边,她上前一步,“我己经提了申请,加入前线的担架队,跟你的独立团一起上前线。
萧烬的眉头骤然蹙起,“胡闹!后方的伤兵营缺人手,你留在圣约翰教会医院——”
“你当我是等在纱帐里盼你凯旋的夫人吗?”苏沐打断他,指尖猛地攥住他军装前襟,那布料上还留着她昨夜缝补时的针脚,“萧烬,我苏沐从来不是等你护着的菟丝花,我是能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人。”
窗外传来密集的机枪声,像炒豆子般砸在指挥部的铁皮屋顶上。
萧烬看着她,缓缓抬手,声音低得像怕惊醒什么:“沐儿……你这辈子,护过我太多次了,这次......”
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她别开脸,眼里有泪光却没掉下来,“萧烬知道吗?每次你出门,我这颗心就悬在枪栓上,比自己上前线还怕。现在好了,你守好家国的平安,我守好云城军的命,咱们各守各的,公平。”
萧烬沉默了,他知道即使他把苏沐锁在家里,她也有自己方式,不顾后果的来前线找他。
他忽然从胸口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——里面是苏沐最爱吃的薄荷糖,糖纸印着的图案己被焐得发软。
“拿着。”他把薄荷糖塞进她手心,“前线苦,吃着甜些。”
苏沐捏着那块糖,油纸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脏,烫得她鼻尖发酸,她看着他重新转向地图,军装的背影在灯影里显得格外孤绝,忽然想起方才在码头,念安问她“爸爸这次会赢吗”,她摸着念安的头说“会的,你爸爸从来不说假话”。
此刻她望着萧烬的背影,忽然很想再替他整理一次风纪扣,就像无数个战前的夜晚那样。
“萧烬。”她轻声唤他。
“嗯?”他没回头,指尖在地图上划下标记。
“没什么。”苏沐把薄荷糖塞进口袋,那里还放着给伤员用的磺胺药片,“我去领担架队的臂章。”
她转身推门时,听见他在身后低低说了句什么,被又一阵炮声盖过,首到走出指挥部,夜风吹开她的夹袄,才忽然想起那模糊的尾音——好像是她说过无数次和萧烬说的“小心着些。”
萧烬握着城防图,脊背挺得像杆枪,苏沐那句“我必须去前线”还砸在空气里,他抬手抹了把脸,在掌心触到湿意时僵住。
他不敢回头看苏沐的背影,风卷起他披风的边角,恰好挡住微微颤抖的肩膀,只有后颈暴起的青筋泄露了情绪——他怕一回头,那些硬憋回去的泪就会跟着苏沐的名字一起掉下来。
指挥部会议桌上的马蹄表咔嗒切过寂静,萧烬的指关节抵着摊开的城防图。
满室军官的目光都落在他肩章上那道被硝烟熏旧的金线,没人敢先打破这比战前部署更凝重的沉默。
他忽然抬手揉了揉额角,军便服袖口露出道未完全愈合的枪伤疤痕。
“有件事,算我萧烬个人的……不情之请。”
坐在末席的老团长刚要递过烟盒,却见他突然起身,马靴在青砖地上磕出脆响。
“诸位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,我萧烬,拿命护着云城,护着弟兄们,这话从二十年前说到现在,没打过折扣。”窗外传来炮弹在城郊爆炸的闷响,震得玻璃柜里的勋章丁零作响。
他忽然低下头,“可苏沐……”这两个字像被牙齿咬碎了再吐出来,“她要和我们独立团,一起去前沿包扎所。那些地方子弹不长眼,炮弹落下来……我知道前线吃紧,但我求兄弟们——”
突然转过身时,众人看见他眼眶红得像熬了三天三夜,却硬生生逼回了湿意。
“以后但凡苏沐在的地方,云城军的弟兄,就算用身体挡,也要给我护好她!我萧烬对天发誓,兄弟们拿命护我夫人一日,我萧烬就拿命护弟兄们一辈子!”
会议桌尽头的老团长突然抬手抹了把眼睛,他布满冻疮的手往桌上一拍,“少帅这话可折煞弟兄们了!”
话音未落,左侧挂着绷带的年轻营长“噌”地站起来,军裤膝盖处还留着苏沐用剪刀剪开的破口。
“去年城西拉锯战,我肚子上的肠子都快流出来了,”他撩起衣襟露出狰狞的缝合疤痕,“要不是苏医生跪在弹坑里给我扎止血带,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!”
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几个士兵同时扯开领口——喉结旁、胳膊弯、腰侧,旧伤新疤上都留着苏沐亲手敷药的痕迹。
“嫂子哪回不是跟着担架队冲在最前面?”文书兵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靠门的传令兵猛地立正,“去年冬防,我中了毒气差点憋死,是嫂子把自己的氧气罩摘下来扣我脸上,她自己咳得吐了血!”
满室突然爆发出掀翻屋顶的应和声。
“护着嫂子?”老团长突然把烟嘴狠狠按灭在烟缸里,“少帅您瞧瞧弟兄们身上的伤——不用您开口!只要我们云城军还有一个人喘气,就绝不让嫂子掉一根头发!”话音未落,满室齐刷刷的敬军礼。
新营长突然抹了把脸,“苏医生救了多少云城军的命,这命,本该就是她的!”
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,萧烬的膝盖却己重重磕在青砖地上,他们的少帅,那个在尸山血海里都没弯过腰的男人,此刻正对着满室弟兄垂着头。
“少帅!”有人下意识去扶,却被萧烬抬手止住。
“弟兄们的情,我萧烬记下了。”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,带着被硝烟熏哑的粗粝,“苏沐她,是我的命……”突然说不下去,肩膀在军装下剧烈发颤,有湿意砸在青砖缝里。
“快!快扶少帅起来!”后排的文书兵最先反应过来,扑双手撑在萧烬腋下,却被他甩开。
突然“哗啦”一声,满室军官齐刷刷地跪了下来,青砖地被膝盖撞得嗡嗡作响。
周副官去搀,指腹触到萧烬肩甲上的冷意,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。
“云城军的弟兄跪天跪地跪父母,可您这一跪——”老团长抬手重重捶在胸口,军章撞出脆响,“是替嫂子受了我们的恩!”
“都听好了!从今天起,嫂子在哪儿,哪儿就是云城军的心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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