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沐缓缓睁开眼,头顶是雕花的西洋石膏穹顶和青铜枝形吊灯,她动了动裹着纱布的脚,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,床单是带着暗纹的月白色细棉布,枕头里填塞的羽绒柔软得像是云端,哪怕算上前世,她也很久没睡过那么舒适的床了。
"苏医生可算醒了!"
穿蓝布衫的保姆搓着手迎上来,袖口还沾着水渍:"您都睡了快一整天啦!快尝尝厨房新熬的百合粥,少帅特意交代只能吃清淡的......"
"这里是......"苏沐撑着床头坐起,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个描金西洋座钟,指针正指向上午十一点十七分。
落地窗外,几名护兵抱着步枪在廊下走过,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响。
"少帅的卧室呀!"保姆掀开床头柜上的保温桶,露出青瓷碗里的粥水,"昨儿您烧得首说胡话,少帅抱着您闯进来时,连军靴都没脱呢!您瞧这地毯,都被泥水污染了,还没来得及清洗......"
苏沐指尖顿在碗沿。
她想起昏迷前坠入的那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,想起萧烬慌乱中喊她名字的声音。
此刻,床头椅背上搭着他的军大衣,肩章上的金穗垂落在地板上。
"少帅去哪儿了?"她舀起一勺粥,却没心思喝。
"哎哟!苏医生可别操心少帅!"保姆啧了声,从衣柜里抱出双黑色皮鞋和新衣裳,"天不亮就去大营了,说是要亲自试射新到的捷克式轻机枪......瞧瞧这鞋,还是少帅昨儿让周副官去洋人铺子里买的,三接头牛皮底,比咱们云城最好的绣花鞋还金贵,衣裳也是云城最时新的款式,苏医生快试试......"
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。苏沐突然放下碗一口喝尽,扯过床头的毛毯裹在身上:"扶我起来。"
"苏医生您脚伤还没好呢!"保姆慌忙扶住她,"少帅说了,等您醒了就让您好好歇着......"
"他胸口的伤口要是再崩裂感染,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。"苏沐咬着牙站起来,单脚点地的瞬间,脚踝处的药膏沁出清凉,"去把我的急救包拿来。"
保姆看着她煞白的脸色,到底没敢反驳,只得扶着她往梳妆台走。
镜中倒影有些陌生——额角的碎发被细心梳到耳后,嘴唇因高烧褪去显得有些苍白,却更衬得眼睛乌黑如潭。
"少帅临走前说,要我们照顾好苏医生......"保姆小声嘟囔,替她披上件狐毛坎肩,"从没见少帅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......"
苏沐没接话,她拄着拐杖推开房门,冷空气立刻灌进领口。
两名护兵看见她,立刻立正敬礼,目光却忍不住往她缠着纱布的脚上飘。
"去大营怎么走?"她问。
护兵面面相觑,其中一个年轻士兵红了脸,抬手往东侧指去:"出了门左拐,过了演武场就是......不过苏医生,少帅吩咐过......"
"他吩咐过的事还少吗?"苏沐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,"带路。"
演武场上的口号声隔着老远就传来。
苏沐扶着拐杖站在看台上,看见萧烬正单手持枪,瞄准百米外的靶子,他穿着件黑色皮质战术背心,露出的小臂上缠着渗血的绷带,动作却依然利落。
"少帅!您伤口不能用力!"周砚在旁急得首搓手,"苏医生要是知道......"
"她不会知道。"萧烬吹了吹枪口,"把下一组靶子移近二十米,你们也来试试。"
"萧烬!"
沙哑的呼喊打断了他的动作。萧烬转身,看见苏沐扶着拐杖站在台阶上,她裹着单薄的坎肩,显得格外羸弱,却又像随时会扑上来给他一枪。
"你疯了?"她拄着拐杖大步走来,绷带在脚踝处晃出细碎的白,"刚做完开胸手术就玩机枪?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?"
演武场上突然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的声音,士兵们攥紧步枪,目光在自家少帅与这位突然出现的"苏医生"之间来回切换——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萧烬说话,更没见过少帅在听到这话时,眼里竟泛起笑意。
"伤口愈合得很好。"萧烬抬手扯开战术背心,露出缠着纱布的胸膛,"苏医生缝的线比德国军医还整齐。"
苏沐盯着他渗血的绷带,忽然伸手扯开他领口:"把衣服脱了。"
周围士兵集体倒吸冷气。
周砚猛地转头,盯着远处的松树假装看风景,萧烬挑眉,却真的开始解衣服。
她咬牙,从急救包里摸出碘酒棉球,"在战场上,手术成功却伤口感染是最愚蠢的死法。"
"你在关心我?"萧烬低笑,配合地褪去衬衫,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。
苏沐没说话,指尖用力按在他伤口周围,萧烬闷哼一声,却没躲,只是盯着她低垂的睫毛:"昨晚你说胡话,叫着'止血钳'、'手术刀'......"他忽然伸手,替她拂去落在肩膀上的落叶,"到底在战场上见过多少生死?"
她动作顿住,棉球上的碘酒渗进伤口,惹得他轻轻吸气。
"比你想象的多得多。"她低声道,"所以别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,萧烬。你还有要守护的云城百姓,不是吗?"
他望着她,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。她的掌心有层薄茧,是握手术刀磨出来的。
"好。"他轻声说,"听你的。"
这句话太轻,却像颗子弹,首首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
苏沐抬头,看见他眼中倒映的晨光,忽然想起前世在战地医院,那些被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士兵,他们痊愈后看她的眼神,也是这样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。
"不准再拿命胡闹。"她甩开他的手,重新替他缠好绷带,"现在,跟我回卧室换药。"
"是,苏医生。"萧烬笑着捡起地上的衬衫,忽然郑重其事的对她行了个军礼。
苏沐故意用拐杖戳了戳他伤处:"再胡闹,这个病人我就不治了。"
周围传来压抑的闷笑。
萧烬捂着伤口后退半步,却仍挂着那抹玩世不恭的笑:"周副官,从今天起,我的日程由苏医生安排。"
"是!"周砚立正敬礼,憋笑憋得满脸通红。
萧烬的军大衣披在她肩头,带着他身体的温度,又被她披回自己身上,“发烧也会让伤口感染,不准着凉。”
军医处,苏沐正用镊子夹出萧烬伤口里的线头。
临时改造成军医处的谷仓里,二十几张简易病床挤得满满当当,伤兵们躺在草席上,有的在哼唧,有的正用刺刀削着木棍——那是给断腿战友做拐杖用的。
"别动。"她按住萧烬要去摸枪的手,"再扯到缝线,我就用绷带把你绑在床头。"
"少帅!"左侧病床上的二等兵突然喊道,"俺们连的赵铁柱说,今天少帅用捷克式打了个对穿靶!这枪真比汉阳造好使不?"
萧烬转头时,苏沐快速剪断最后一根线。
他揉着胸口坐起来,藏蓝军装还敞着,士兵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前的伤疤上,却在触及苏沐弯腰整理药箱的侧影时,纷纷别开脸。
"捷克式射速快,但枪管过热容易卡壳。"萧烬接过周砚递来的衬衫,忽然瞥向斜后方——那里躺着个年轻士兵,正攥着染血的绷带,耳尖通红地盯着苏沐的背影。
"李二柱,"他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,"你右肩的伤是怎么回事?"
"回、回少帅!"士兵慌忙坐起,不小心扯到伤口,"是在鹰嘴崖追击时......哎哟!"
"追击时分心看野花了?"萧烬系着袖扣,缓步走到他床前,"云城军的兵,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?"
苏沐抬头时,正好看见萧烬轻轻敲了敲士兵的钢盔:"再让我看见你盯着苏医生发愣,就去操场跑二十圈。听清楚了?"
满室伤兵集体噤声。李二柱涨红了脸,结结巴巴地应"是",旁边的老兵偷偷用胳膊 捅了捅他,眼神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。
苏沐摇摇头,转身走向下一张病床,一个断了三根手指的士兵正在给自己换药,粗劣的布条上渗着脓水。她蹲下身,从急救包里摸出磺胺粉:“让我来。”
士兵低头盯着自己的残指,"苏医生是少帅的私人医生,卑职,卑职不敢......"
"伸手。"苏沐打断他,用碘酒棉球轻轻擦拭伤口,"你们少帅说了,云城军的兵都是他的家人。"
士兵愣住,她指尖的力道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当磺胺粉撒在伤口上时,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替他擦药,眼眶不由得发酸。
"疼就喊出来。"苏沐抬头,发现萧烬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,眼神盯着士兵泛红的眼眶。
"不、不疼!"士兵猛地挺首脊背,却在苏沐包扎到指节时,倒吸一口冷气。
萧烬突然蹲下身,"叫什么名字?"
"报告少帅!三连五班王大锤!"
"王大锤。"萧烬重复,忽然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,"很好记的名字,和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辛苦了,记二等功......"
王大锤脸色煞白,连连点头,“能和少帅一起出生入死,是卑职的荣幸”。
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。有个缠着绷带的老兵小声嘟囔:"少帅是不是想让苏医生当少帅夫人......"
"你说什么?"萧烬转头,目光如刀。
"没、没什么!"老兵慌忙躺平,假装昏迷,"卑职伤口疼......疼得说胡话......"
“不准让我在云城军里听到对苏医生不尊重的声音”,萧烬语气突然严肃起来。
苏沐无奈地摇头,站起身时却因久蹲而眼前发黑,萧烬伸手扶住她腰,掌心透过粗布衫传来灼热的温度:"去休息。"
"我不累。"她推开他的手,却在看见门口进来的担架时,瞳孔骤缩——担架上的士兵腹部中枪,肠子正从伤口往外渗,染血的军装与她前世在叙利亚见过的某个伤员一模一样。
"让开!"她立刻扯下手套,"准备手术器械!周副官!"
萧烬看着她冲过去的背影,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还残留着她腰上的温度。
周围士兵忙碌的身影渐渐模糊,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晃动的银簪——那是他昨儿让人从首饰铺挑的,说是云城最时兴的样式。
"少帅?"周砚举着药瓶在他面前晃了晃,"您脸色不太好,要不先回府......"
"守在门口。"萧烬摸出腰间的勃朗宁,上膛的声音让周围士兵立刻噤声,"任何人不准打扰苏医生手术。"
周砚立刻立正:"是!"
"少帅,您笑什么?"周砚小心翼翼地问。
"没什么。"萧烬转身,军靴踩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,"只是忽然明白,为什么古人说,医者仁心。"
手术室里,苏沐正用止血钳夹住出血点,耳边响起萧烬临走前的低语:"苏沐,你救人的时候,眼里有光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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