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术室的煤油灯芯第三次烧烬时，苏沐终于缝合完最后一针。
她摘下满是血污的手套，手指因长时间握持手术刀而发抖，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痂，躺在台上的士兵还在昏迷，但己经脱离了危险期。
她把青霉素针剂推入士兵血管后，突然想起自己的伤口也正发炎，苏沐伸手摸向白大褂的口袋，指尖触到那个铁皮盒，她颤抖着取出一粒阿莫西林，就着嘴角的干涸血迹塞进嘴里。
"苏医生！"周砚突然撞开门，军靴上沾着半融化的雪，"少帅让我来接您回去......"
话未说完，他的瞳孔猛地缩紧。
苏沐扶着手术台的手正在发抖，额前的碎发被冷汗粘成绺，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泛起不正常的潮红，她撑着站起身，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金属器械，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
“苏沐！”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。
"我没事。"她扯下被血浸透的围裙，却在转身时踉跄着撞向器械台，金属托盘跌落的声响里，她看见萧烬的倒影——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，手里拿着件军大衣。
苏沐想开口说"我能走"，却在对上他眼神的瞬间噤声。那是种她从未见过的神色，他迈步上前，在她面前半蹲下来。
"萧烬，你的伤口......"她后退半步，却被他裹上军大衣一把捞进怀里，横抱起来。
苏沐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，撞在耳膜上像战鼓。
萧烬的手臂收紧时，她感受到他胸前的绷带蹭过自己下巴——那里本该是干燥的，此刻却带着的温热。
"别说话。"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。
苏沐瞪大眼，却在看见他颈间滑落的汗珠时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——那不是冷汗，而是带着病态的潮热，她伸手摸向他的额头，触到一片异常的滚烫。
"你发烧了？！"她惊呼，"你的伤口是不是感染了？"
萧烬没回答，转身走向门口。
周砚早己撑开牛皮伞等在廊下，看见少帅怀里的苏沐时，猛地抬手敬礼，却在目光扫过萧烬胸口时，脸色剧变——藏蓝军大衣上，正洇开一片深色的血渍。
"放下我！"苏沐挣扎着要下地，"你的伤口在出血！萧烬，你不要命了？"
"萧烬，我让你松手。"她低声警告，他却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拢了几寸。
"如果你的伤口感染......"她的声音发颤，手指却慢慢松开，"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。"
"那就治好我。"萧烬的声音轻得像是雪落，"活着，一起活着。"
这句话太轻，却比任何誓言都要沉重。
苏沐抬头，看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，看见他因忍痛而微抿的唇。
她忽然想起前世在战地医院，那些被她救过的士兵常说："医生，你是我在地狱里见过的唯一天使。"
此刻，这个被世人称为"活阎王"的少帅，却在她面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，像个害怕失去玩具的孩子。
"好。"她轻声说，将头靠在他胸前，"一起活着。"
萧烬的脚步忽然顿住。
怀中的女人像片羽毛，轻得让他心惊，却又重得像块石头，压在他心口，他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，觉得心脏的某一个部分变得很柔软。
"周砚。"他开口，声音己恢复冷硬，"通知厨房准备清淡点的晚餐。"
"是！"副官小跑着在前领路。
雨越下越大，萧烬抱着苏沐穿过月洞门时，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，在两人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，她忽然抬头，看见他耳尖泛起的淡红。
"疼吗？"她轻声问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渗血的伤口。
"不疼。"他目视前方，却在她指尖触到伤口时，喉结滚动，"不过......如果你愿意吹一吹，可能会好点。"
苏沐愣住，随即轻笑出声。
她抬起头，在他惊讶的目光中，轻轻吹了吹他的绷带。
"这样呢？"她问。
萧烬忽然停下脚步，低头看她，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"苏沐。"他轻声说，"以后别再这样拼命了。"
"你还说我，你才该遵医嘱。"她将头重新靠在他胸前，听见他心跳声逐渐平稳。
萧烬终于将苏沐轻轻放在那张月白细棉布床上，她的指尖还沾着手术时的血污。
"别动。"他按住她要起身的肩膀，军大衣落在地板上，露出浸透鲜血的衬衫。
"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死的！"她挣扎着坐起，却因高烧而头晕目眩，"是你说要好好活着！"
萧烬没说话，只是抬手扯掉领带，当染血的衬衫被褪到肩头时，苏沐倒吸一口冷气——原本结痂的伤口己裂开道三指长的口子，露出底下翻涌的皮肉，混着渗出的脓血，触目惊心。
"都说了让你放我下来！"她扯过床头柜上的急救包，声音发颤，"为什么就是不听医生的话呢？"
"我的医生，现在也是病人。"萧烬靠在床头，任她用碘酒棉球擦拭伤口。
"疼就哼出来。"她低声说，镊子夹着引流条探进伤口。
萧烬忽然伸手，替她拂去额前的碎发，他的指尖带着体温，擦过她汗湿的鬓角，"在你面前，我从来没撑过。"
苏沐手一抖，引流条险些掉在床单上。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，却看见他小腹上另一道陈年伤疤——那是道枪伤，从左腹斜贯至后腰，一看就是近距离射击所致。
"这道伤......"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痕，"怎么来的？"
"十七岁那年，替父亲挡了颗子弹。"萧烬低头看她，"他们说我是云城军未来的继承人，不能死。可我当时想的是，如果我死了，大抵也不会被谁记住。"
苏沐抬头，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"会有人记得的。"她轻声说，替他敷上磺胺粉，"至少我会。"
萧烬忽然笑了，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，“谢谢你，苏沐。”
"别动。"她别开脸，继续包扎绷带，"再说话，伤口又要出血了。"
"好，我不动了。但你得答应我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，都要先顾好自己，你知道的，我需要你。"
萧烬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，却像重锤砸在苏沐心上。
她想起前世在战地医院，那些士兵痊愈后离开时的背影，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被需要。
此刻，这个被世人畏惧的少帅，竟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，用最笨拙的方式，诉说着心底的依赖。
"我答应你。"她轻声说，替他系好绷带，"但你也要答应我，别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。"
萧烬望着她，忽然倾身向前，苏沐以为他要吻她，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，却见他只是轻轻替她盖上毛毯，指尖划过她缠着纱布的脚："睡吧。等你醒了，我们去看日出。云城的西山，是看日出最好的地方。"
她愣住，望着他眼中的认真，"好。"她躺下，任由他替自己掖好被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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