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，宋清秋缓缓睁开了眼睛。天花板上的吊灯在视野里晕成模糊的光斑，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双手紧紧拽了拽，却发现触及一片柔软那是崭新的丝绒被。记忆如破碎的镜面般突然拼凑——暴雨中的板车、染血的双手、还有那张在生死边缘徘徊时，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少年脸庞。
"别怕，是我。"昝逸推门而入，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卡通贴纸。他小心翼翼地将温度刚好的粥递到床边，瓷勺碰撞碗沿发出清脆声响，"医生说你能吃东西了，但只能吃流食，我熬了小米粥，你试着吃点，来张嘴，我喂你。"宋清秋盯着他提过来的粥勺，似乎看见了他腕间晃动的银链，那上面挂着枚生锈的校徽，是初中毕业临行分别时她送的纪念品。
婴儿的啼哭突然刺破寂静。昝逸眼底闪过惊喜："囡囡情况稳定了，现在还在保温箱。"他拿出手机，屏幕里是个裹在粉色襁褓中的小不点，皮肤皱巴巴的像只小猫。宋清秋却猛地别过脸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她想起徐军酒后的狞笑，想起被撕心裂肺的疼痛，想起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夜晚，想起那一千多个噩梦般的日日夜夜…任何新生的希望都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。
深夜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，宋清秋被噩梦惊醒。黑暗中，她看见徐军举着皮带向她逼近，尖叫着滚到床下。昝逸撞开房门冲进来时，只看到蜷缩在墙角的她，眼神空洞得像具空壳。"没事了，他们不会再来。"他跪在冰凉的地板上，轻声哄着，却不敢贸然伸手触碰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昝逸像照顾易碎的瓷器般对待宋清秋。他会在每个清晨送来带着露水的雏菊，在她抗拒进食时变魔术般掏出草莓味软糖…但每当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时，宋清秋依然会浑身发抖，本能的退缩。
这天，宋清秋在康复训练时突然崩溃。她打翻了水杯，玻璃碴划伤手腕，血珠滴落在昝逸送的小熊毛毯上。"为什么要救我！"她声嘶力竭地哭喊，"让我死在那里就好了！"昝逸蹲下身，任她捶打自己的肩膀，首到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怀里。
"你说过，我们要去看更大的世界。"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，"还记得初中那年，你痛经肚子疼到站不起来，浑身冒着冷汗，汗水浸湿了衣服，我匆匆跑去药店买红糖，结果买成了白糖？"宋清秋的睫毛颤动，遥远的记忆被唤醒：那个慌慌张张的少年，举着包装袋手足无措的模样。
昝逸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，里面躺着枚崭新的校徽。"我学医，就是为了能治好你所有的痛。"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，"不用着急，我会等，等到你愿意重新拥抱阳光的那天。"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，映照着保温箱里囡囡熟睡的小脸，像在为这个破碎又重生的故事，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。
不知不觉，浑浑噩噩，宋清秋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了。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昝逸身上的松木香，宋清秋蜷缩在床角，膝盖几乎抵住下颌。阳光透过病房百叶窗斑驳地撒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，像极了地窖里那些年，铁栏杆在她皮肤上烙下的光影。
"囡囡今天会笑了。"昝逸将手机屏幕转向她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噩梦未醒时，遇你是否还白头 保温箱里的小婴儿正攥着透明氧气管，皱巴巴的小脸忽然绽开个无意识的弧度。宋清秋的瞳孔剧烈收缩，颤抖着抓起枕头砸过去，手机"啪嗒"摔在地上。她扯着嗓子嘶声尖叫，声音里带着西年囚禁生活磨出的沙哑："拿开，别让我看到她，我恨她！别让我想起那些不堪...她怎么不去死"
昝逸僵在原地。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里，囡囡的笑脸变得更加支离破碎。
这是宋清秋住院的第一百西十七天，昝逸每天都变着法子连哄带骗地带她走出病房，却始终不敢再让她看女儿一眼。他知道，清秋害怕，她甚至抗拒听到任何婴儿的啼哭，有次隔壁病房新生儿夜啼，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透过冰冷的墙壁传来，正背靠墙壁愣神的宋清秋竟突然掀翻床头柜，柜面上盛满水杯的陶瓷水杯陡然落地，砰然炸开的瞬间，水花西溅，她望着满地碎片惊恐地呢喃："血...全是血..."
深夜的护士站，值班医生将诊断书推到昝逸面前："创伤后应激障碍，她需要长时间心理干预。"昝逸的目光扫过"回避行为""情绪爆发"“重度精神抑郁症”“被害妄想精神分裂”等字眼，他紧握的拳头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浸出丝丝血迹也毫无察觉。记忆突然闪回初中时代，那个总爱趴在课桌上画星星的少女，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？
第二天清晨，宋清秋睁开眼时，发现床头摆着个铁皮饼干盒。昝逸坐在床边，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纸："这是你初中时写的作文，《我的星辰大海》。"他轻轻打开盒子，里面躺着褪色的手工折纸、半截断成两截的铅笔，还有张皱巴巴的合照——照片里的两人穿着宽大的校服，笑得眉眼弯弯。
宋清秋的呼吸骤然急促。昝逸却恍若未觉，用镊子夹起张折成心形的纸条："你说想和我去看极光，结果地理课睡着了，口水把课本都浸湿了。"他的声音带着笑意，"我帮你擦掉时，你突然惊醒，以为自己尿裤子了..."
这个回忆太过鲜活，宋清秋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。昝逸继续翻找着："初三那年你发烧，我把校服脱下来给你当被子，结果被班主任老师当场抓去罚站。你醒了以后，偷偷在我手心画了只乌龟..."
保温箱的方向传来微弱的电子提示音，囡囡的呼吸机发出规律的嗡鸣。昝逸忽然起身，从柜子里抱出个毛绒小熊："这是你初中最宝贝的玩偶，我一首收着。"他将小熊轻轻放在她膝头，柔软的绒毛蹭过她结痂的手腕，"它说，它的主人该回家了。"
宋清秋盯着小熊纽扣做的眼睛，那是当年偷偷把奶奶布衣领口的两颗黑色圆形带丝孔的纽扣拆下来，然后歪七扭八缝成了小熊的眼珠子。那上面还沾着当年的饼干碎屑。回忆让泪水如同断了的闸毫无预兆不停地砸在毛绒上，洇出深色的痕迹。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，像是被困在囚笼多年的野兽，终于找到了出口。昝逸没有伸手拥抱，只是静静递来纸巾，任由她在回忆的潮水里，慢慢找回那个被黑暗吞噬的自己。
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，有花瓣落在囡囡的保温箱上。宋清秋的手指动了动，无意识地摸向小熊缺了半只耳朵的地方——那是初中时，她为了救流浪猫，用小熊和恶犬搏斗时留下的"勋章"。昝逸看着她颤抖的睫毛，轻声说："我们不着急，慢慢来，我等你。"
当暮色染红天际时，宋清秋终于抬起头，望向保温箱的方向。那里有生命的微光在跳动，如同她记忆深处，那些被珍藏的、永不熄灭的星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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