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清棠替沈砚裹好伤药时,巷口的雾色己散了些。
青石板上的血珠被晨露浸得发淡,像被揉皱的旧胭脂。
"去义善堂。"她将验尸箱扣紧,银镯撞在箱沿上叮当作响,"你伤口得换干净药布,我...也该去看看外头传成什么样了。"
沈砚没接话,只默默将外袍系紧。
他右肩的血渍在素色衣料上洇出巴掌大的暗痕,像块洗不净的霉斑。
两人刚拐上主街,便听见斜刺里传来几句碎语——
"昨儿古月轩那动静,我家小儿子亲眼见的!
红帘子底下淌黑血,说是宋家那仵作招了血玉煞!"
"可不?
我表姐在绣坊听人说,血玉是前朝妃子的怨气凝的,碰过的人都要遭反噬!"
"那女仵作克死爹娘还不够,现在连捕头都跟着倒霉——"
"啪!"
沈砚突然停步。
宋清棠顺着他视线望去,见茶棚里几个妇人正捏着茶盏交头接耳,其中穿靛蓝衫子的女人正把瓜子壳吐在地上,瓜子壳尖尖的,像把小刀子。
"走。"宋清棠拽他衣袖,声音比平时轻,"他们没见过真相,只信耳朵里的邪话。"
"可你见过。"沈砚转身替她挡住茶棚方向的视线,指腹蹭过她发顶的碎发,"你替死人说过话,就该替活人也争口气。"
这句话像颗火星子,"轰"地烧穿了宋清棠胸口的冰壳。
她想起今早出门前,义庄老朱头偷偷塞给她的艾草符;想起上个月替陈屠户家闺女验尸时,围观百姓往她脚边扔的烂菜叶子;想起方才茶棚里那句"克死爹娘"——那些她早就习惯了的刺,此刻突然扎得生疼。
"我要知道是谁在嚼舌头。"她攥紧验尸箱的铜环,"更要知道...这些谣言,是不是和古月轩的钩子一样,是冲我来的。"
沈砚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,算作应许。
两人绕到东城巷口时,阿婆的竹门正"吱呀"作响。
那是位背驼得像张弓的老人,银白头发用布带随便一扎,见着宋清棠便颤巍巍拽住她手腕:"清棠丫头,快进来!
我正等你呢!"
堂屋里飘着艾草味。
阿婆端来粗瓷碗,碗底沉着两颗煮得绵软的鸡蛋:"昨儿后半夜,我在院儿里收晾的尿布,瞅见三个穿青布衫的外乡人在古月轩墙根转。"她枯树杈似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圈,"一个脖子上有条刀疤,一个手里攥着罗盘,还有个...那模样儿,像极了二十年前在咱们这儿讨过饭的刘瞎子!"
宋清棠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二十年前?
那正是宋家被烧的年份。
她按住阿婆手背:"阿婆可看清他们说什么?"
"风大,就听见'第三窍'、'引鬼'几个字。"阿婆突然压低声音,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惧色,"后来有个戴斗笠的,塞给他们一锭银子——那银子泛着青,我给儿子打银锁时见过,是东城银楼专铸的'压祟银'!"
沈砚在一旁迅速掏笔记录,听到"压祟银"时笔尖顿了顿:"东城银楼归万宝阁管,万宝阁的大东家...是户部侍郎的亲家。"
宋清棠没接话。
她盯着阿婆茶碗里晃动的鸡蛋,想起古月轩那男人说的"第三窍",想起师父后颈的针孔,想起沈砚肩上的血。
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转成一团,忽然"咔"地拼出条线——所有的诡事,都在往某个她不愿触及的方向引。
"阿婆,辛苦您了。"她起身要走,阿婆却追出来,往她怀里塞了个布包:"这是我晒的糯米,镇邪的。
那些脏东西...别往心里去。"
布包还带着阿婆体温,宋清棠攥得指节发白。
她和沈砚穿过两条街到义庄时,王二的馄饨摊正飘着热气。
那小贩见着他们,慌忙用围裙擦手,油星子溅在青石板上:"宋姑娘,沈捕头,你们可来了!"
"怎么?"沈砚替宋清棠拉开条凳,自己站在她身侧,目光扫过西周。
王二凑过来,喉咙里发出类似老鼠的"吱吱"声:"这两日有几个生面孔,总在义庄墙根晃。
穿得像普通百姓,可手底下都有茧子——"他用拇指蹭了蹭食指,"是握刀把子的茧!
昨儿我给他们端馄饨,听见一个说'盯着那验尸的,别让她碰着玉'。"
宋清棠的银镯"当啷"磕在桌沿。
她想起今早出门时,义庄后窗的锁被人撬过;想起前晚替张铁匠验尸时,停尸房的尸布被撕成了条状——原来不是她大意,是有人早就在暗处盯着。
"宋姑娘!"
突然有个少年从街角窜出来,粗布短打被风掀得鼓鼓的。
他跑到近前才刹住脚,涨红着脸搓手:"我叫阿宝,在米行当学徒。
昨儿见您替赵婶子家闺女验尸,您说那丫头是被人灌了哑药,不是中邪...我、我想帮您!"
少年眼里亮得像淬了星火。
宋清棠看着他,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,也是这样攥着老仵作的验尸刀,站在义庄门口说"我能行"。
她伸手揉了揉阿宝发顶:"怎么帮?"
"那些盯梢的,我能认出来!"阿宝掏出块碎瓷片,"我在他们鞋上划了道印子,您瞧——"他蹲下来指给宋清棠看,"左鞋后跟有缺口的是络腮胡,右鞋前头开线的是瘦子!"
沈砚低笑一声,伸手拍了拍阿宝肩膀:"好小子,比我手下的捕快还机灵。"
宋清棠正要说话,一阵穿堂风突然卷着张纸条"刷"地落在她脚边。
纸条是毛边纸,墨迹未干,歪歪扭扭写着:"停手,你朋友的命可不像血玉,碎了就粘不回来了。"
她弯腰捡起纸条时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身后传来沈砚抽刀的轻响,可等两人转身,巷子里只剩几片被风卷起的梧桐叶,打着旋儿撞在斑驳的院墙上。
"清棠?"沈砚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绷。
宋清棠将纸条揉成一团,塞进袖中。
她抬头望向天空,秋阳正穿透云层,却照不亮街角那片阴影——那里有扇半开的木窗,窗棂上搭着件青布衫,衫角沾着点暗红,像朵开败的石榴花。
"看来,"她转身对沈砚笑了笑,银镯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,"他们比我想象中...更怕我查到真相。"
远处传来打更声,"咚——"的一声,惊得义庄屋顶的乌鸦扑棱棱飞起。
阿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刚要开口,却见宋清棠己经提起验尸箱,往东城隍庙方向走去。
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,和沈砚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两把并在一起的刀,正劈开这漫天的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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