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裹着寒气漫进义庄时，宋清棠正将最后一枚铜钱按进青石板缝。
铜盆里的血玉碎片泛着幽蓝，像浸在尸水里的碎牙，撞出细碎的响。
"《香骨录》第三页，止魂阵要五方镇鬼钱。"她对着烛火翻开泛黄的书页，指腹抚过老仵作用朱砂批注的"槐木梁下，阴火为引"，喉间突然发紧——二十年前那场火里，阿翁也是这样握着这本书，把她推进地窖的。
"需要帮忙吗？"沈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，带着夜风的凉。
他倚着门框，腰间铁剑垂落的红穗子被穿堂风掀起，扫过沾着泥点的皂靴。
宋清棠抬头，见他拇指正无意识剑柄缠的红绳——那是前日小伍替他编的，说能避邪。
"把案几上的断魂粉递我。"她低头继续布阵，余光瞥见沈砚立刻站首，靴底在青砖上蹭出轻响，像生怕惊动了什么。
这让她想起昨日在皇陵甬道里，他也是这样，明明自己后背被符纸割得渗血，偏要替她挡在最前面。
铜盆突然发出"嗡"的轻鸣。
宋清棠的指尖顿住。
血玉碎片表面浮起一层紫雾，像有人往清水里滴了墨，转瞬便漫成一片。
腥甜的气息撞进鼻腔，是腐肉混着新鲜血的味道——和皇陵地宫里那些被血玉困住的魂，一个味儿。
"三断香。"她脱口而出，手忙脚乱去摸案几上的香盒。
沈砚比她更快，青灰色官袍带起一阵风，将雕着云纹的铜香炉推到她手边。"我点。"他说，指腹擦过火折子，火星子"噌"地窜起来，映得他眼尾的小痣发红。
三断香燃得极快，青烟缠着血玉碎片打转。
宋清棠看见碎片在铜盆里蹦跳，像被烫到的活物，撞得铜壁"叮叮"响。
她想起老仵作说过，血玉吸魂，吸得越多越"活"，如今这些碎片里困着的，怕不是几个，是几十个？
"稳住。"沈砚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背。
他的掌心有薄茧，像块温玉贴着她的骨节，"你说过，义庄的槐木梁镇得住邪祟。"
梁上的老槐木确实在响。
宋清棠抬头，看见百年树瘤投下的阴影里，木纹正渗出水珠，像老树在流汗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将《香骨录》按在胸口——阿翁说过，仵作的笔是判官笔，写的不是生死，是公道。
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笑。
像片枯叶被风卷着擦过窗纸，又轻又冷。
宋清棠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，她猛地转头，正看见月光里立着个黑衣女子。
对方手里攥着个樟木香囊——和她方才装血玉碎片的那个，一模一样。
沈砚的剑己经出鞘。
铁刃划破空气的"嘶"声里，他挡在宋清棠身前，官靴在地上碾出半道痕迹："你是谁？"
女子掀开兜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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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张苍白的脸她记得，是上个月在城西破的案子里，暴毙的前刑部文书官！
当时验尸时她在死者后颈发现了针孔，推测是被人用灌杀，可仵作房的卷宗明明写着"急病身亡"——原来根本不是暴毙，是...
"继承者。"女子开口，声音像生锈的铁链子，"你们烧了账册，毁了血玉，可他们只是换了身皮。"她突然抛出香囊，紫烟"轰"地炸开，混着三断香的青烟，瞬间迷了宋清棠的眼。
"止魂符！"她喊得哑，手指在袖中摸到符纸边缘。
符纸是今早用黑驴蹄子磨的墨画的，阿翁说能镇活尸，此刻烫得她掌心发红。
她甩手掷出，符纸"啪"地贴在女子额间，紫烟"刺啦"一声，像被浇了滚油。
沈砚的动作比符纸更快。
他旋身踢翻旁边的木凳，借力跃到女子身后，剑鞘精准击在对方肘弯。
女子闷哼一声，香囊"当啷"落地。
宋清棠趁机摸出银针，三枚淬了乌头的细针分别扎中她肩井、曲池、风府——这是阿翁教的"定魂三针"，活人挨了要麻半个时辰。
"他们...还在。"女子在地，嘴角渗出黑血，"换了名字，换了官印...连那尊佛..."
"那尊佛？"宋清棠蹲下身，捏住她下巴。
女子的瞳孔散得厉害，像两摊化不开的墨，"什么佛？"
"咳...西...西..."女子的头一歪，晕了过去。
沈砚收剑入鞘，剑穗上的铜珠撞出脆响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，翻过来一看，内侧绣着朵极小的曼陀罗——和皇陵地宫里那些符纸上的花纹，分毫不差。
"看来血玉案只是引子。"宋清棠盯着铜盆里仍在震颤的碎片，喉间发苦，"他们要的，是把水搅得更浑。"
"明日去旧档库。"沈砚突然说。
他扯下外袍披在宋清棠肩上，官袍带着他的体温，裹住她沾血的守陵服，"二十年前的卷宗，上个月被调阅过三次。"
宋清棠抬头。
月光透过窗纸，在沈砚脸上割出明暗。
他眼尾的小痣被照得发亮，像滴没擦干净的血。
她摸了摸怀里发烫的铜铃——昨夜摇铃时那声回应，突然变得清晰起来，像有人在说：
"去，看。"
老槐树的枝叶在窗外沙沙作响。
宋清棠伸手按住铜铃，铃声闷在掌心，却震得她眼眶发酸。
她想起阿翁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："清棠啊，这世上最毒的不是鬼，是藏在人皮底下的贪。"
此刻，铜盆里的血玉碎片终于不再震颤。
但宋清棠知道，真正的局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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