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宋清棠己蹲在义庄后巷的青石板上。
她指尖捏着半块灶灰,正往沈砚官靴的鞋帮上抹。
沈砚垂眼盯着她发顶,见那缕总爱来的碎发被露水沾得服帖,倒像只敛了锋芒的雀儿。"再抹下去,这双'文书官'的靴子该比扫街老仆的还破了。"他声音里浸着晨凉的笑。
宋清棠没抬头,指腹在鞋跟处又按了按:"御史台旧档库的门房最会瞧衣裳。
文书官终年翻旧纸,袖口必沾墨,鞋帮必蹭灰——"她忽然停住,抬眼时睫毛上凝着雾珠,"你昨日在皇陵地宫里沾的血,可都擦干净了?"
沈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耳后的乱发,露出腕间一圈淡青的瘀痕——那是昨夜制住活尸时被挠的。"比你颈子上的抓痕轻。"他说,"阿翁留下的药粉我抹了三遍。"
宋清棠的耳尖倏地发烫。
她别开脸,将最后半块灶灰塞进袖中,起身拍了拍手:"走吧。
卯时三刻,门房该换班了。"
御史台旧档库坐落在汴京城西角,红墙青瓦的院落被三排老柏围得密不透风。
宋清棠踩着沈砚的影子跨进门时,门房正捧着粗瓷碗喝豆汁,碗沿沾着半片咸菜叶。
她垂眸盯着自己脚面,看那抹蹭了灶灰的鞋尖与门房的皂靴擦过,听见门房含糊问:"哪房的?"
"西院典籍处。"沈砚声音沉了两度,像浸过冷泉的玉,"昨日张典史说《河防要略》缺了卷三,让来旧档库找抄本。"
门房的目光在两人腰间的木牌上扫过——那是昨夜用沈砚的刻刀雕的,纹路与御史台文书官的腰牌分毫不差。
他打了个响指:"成,进去吧。
后堂第三排架子,别碰封了黄绫的案卷。"
旧档库的门"吱呀"一声合上。
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,宋清棠的鼻尖微动——这味道和阿翁临终前床底下那口木箱里的一模一样。
她摸向腰间的铜铃,触手温凉,像有人轻轻攥了下她的手腕。
"第三排架子。"沈砚的声音从左侧传来。
他站在一架半人高的檀木柜前,指尖划过柜上的铜锁,"但二十年前的卷宗该在最里间。"
宋清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
最里间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了,光线从板缝里漏进来,在地上投出蛛网似的亮痕。
她数着脚步走过去,靴底碾碎了几片不知多少年的碎纸,脆响惊得梁上的灰鼠"吱"地窜进墙洞。
"这里。"她停在一架蒙着灰布的木架前。
灰布掀开时,呛得她连咳两声,沈砚立刻伸手替她拍背。
宋清棠偏头避开,指尖却在触到第一本卷宗时顿住——封皮上的墨迹虽然褪色,"皇陵修缮录"五个字仍刺得她眼睛发疼。
"是阿翁说的那本。"她声音发颤。
七年前阿翁咽气前,攥着她的手在床板下刻了三个字:修、缮、录。
沈砚的手掌覆上她手背:"慢慢来。"
泛黄的纸页在宋清棠指下翻动,霉斑像枯死的蝴蝶落在字里行间。
当她翻到第三十页时,指尖突然一滞——纸页间夹着半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,边缘用朱砂画着曼陀罗纹,和昨夜活尸身上香囊的刺绣分毫不差。
"九幽工程·终案。"她念出纸上的标题,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沈砚凑过来,呼吸扫过她耳后:"名字。"
十二个名字,用小楷工工整整列在纸页中央。
宋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——第一个是户部侍郎周明远,上个月刚在朝上参了她"妖女乱法";第二个是大理寺少卿李存忠,当年审她父母"通鬼案"的主官;最末一个,竟是己致仕三年的前礼部尚书陈敬之,阿翁曾说他是"最干净的官"。
"这些人......"沈砚的喉结动了动,"全都还活着?"
"他们不是活人。"宋清棠的声音冷得像冰锥,"阿翁说过,玄门邪术里有一种'换皮',用活人血肉养魂,被养的人会忘了自己是谁,只听养魂人的话。"她指着纸上一行小字:"你看,'若以活人为媒,可逆改生死'——这哪里是工程,是拿人当棺材养鬼!"
沈砚的手重重按在木架上,震得整架卷宗簌簌作响:"去刑部大牢。"
刑部大牢的潮气比旧档库更重。
宋清棠跟着狱卒往死牢走时,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空响。
那名昨夜被制住的黑衣女子瘫在草席上,披头散发像团乱麻,可当"九幽工程"西个字从宋清棠口中吐出时,她突然首起腰,眼白里血丝暴起。
"他们没死......"她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,"只是换了皮......换了皮就能......"
"就能什么?"宋清棠抓住她手腕。
女子的脉搏跳得极快,像要挣出血管,"你见过他们换皮?"
女子突然笑了,血沫从嘴角渗出来,在草席上洇出朵小红花:"清棠姑娘......你娘的铜铃......是不是响得更欢了?"
宋清棠的瞳孔骤缩。
她松开手后退半步,正撞进沈砚怀里。
沈砚的手臂立刻圈住她,她却听见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轻:"血玉不是咒......是钥匙......"
"她昏了。"狱卒捅了捅女子的脚,"这两日总说胡话,许是熬不过今夜。"
宋清棠没说话。
她摸出怀里的铜铃,轻轻摇动。
铃音清越,在死牢里荡起回音,竟与前日在皇陵尸库听到的"鸣骨石"震颤声一模一样。
"这不是召唤亡魂。"她望着铜铃上斑驳的刻痕,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的那张纸——母亲的字迹,"阿娘说过,铜铃是她的定情物,摇起来能唤醒被封印的记忆。"
沈砚接过铜铃,指腹抚过铃身上的云纹:"你父亲的笔记里......"
"有一句。"宋清棠翻出怀里的油皮纸包,里面是父亲烧焦的残页,"血玉非咒,是钥匙。"她抬头时,眼尾发红,"原来阿翁说的'贪',是有人贪生,贪权,贪那不该属于活人的东西。"
窗外的暮色漫进来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砖墙上,像两柄并在一起的剑。
沈砚望着远处皇陵方向的暮色,低声问:"接下来呢?"
宋清棠将残页和秘档收进怀里,指尖触到铜铃的温度:"我们要找出最后一个活着的'实验体'......"她的目光扫过死牢的铁窗,落在天边最后一缕日光上,"然后,让他们说出真相。"
夜色渐深时,御史台旧档库的红墙下,有黑影掠过。
门房的灯笼在风里摇晃,照见墙根一片被踩碎的曼陀罗花瓣。
某个未被合上的卷宗架后,半张桑皮纸被风掀起,"九幽工程·终案"几个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,像谁在暗处眨了眨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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