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窑子的油灯在风里晃出昏黄光晕,宋清棠蹲在草席边,指尖沾了水抹过男人干裂的嘴唇。
他喉间仍发出细碎的呜咽,瞳孔却始终散着,像两盏被吹熄的灯芯。
"他中了鹤顶红。"她声音发沉,指腹压在男人腕间,脉搏弱得几乎要断,"稳婆抠喉时抠出半块指甲盖大小的蜡丸——毒裹在蜡里,化得慢。"
沈砚靠在断墙边,刀柄在掌心攥出冷汗。
他望着男人脖颈上那道刀痕,刚才压刀时使了七分力,原想逼问出主使,谁料这贼子早把毒丸含在舌下。"红伞卫......"他低低重复这三个字,想起上个月在城南义庄见到的焦尸——死者后颈有朵红伞刺青,当时只当是江湖帮派标记,如今看来,竟是皇家暗卫的暗号?
草席上的男人突然剧烈抽搐,指甲深深抠进宋清棠手背。
她吃痛却没躲,任由血珠渗进指缝,只凑近些听他气若游丝的呢喃:"老...老祖宗...红伞卫的老祖宗...在慈宁宫西跨院..."
沈砚的呼吸顿住。
慈宁宫是太后居所,西跨院却早被封了三十年,他当捕头三年,巡夜时曾路过那道朱漆门,门环上的铜绿厚得能刮下一层。"他说的老祖宗,可是..."
"是那位。"宋清棠替他说完,指尖轻轻掰开男人紧扣的手。
她想起半月前在吏部档案里翻到的记录——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后,有个叫周福的老宦官被赏了黄马褂,特许在宫中养老。
当时她只当是普通恩赏,此刻再想,黄马褂是遮人耳目,特许养老才是让他守着秘密。
男人的头突然歪向宋清棠腰间。
她顺着他的目光摸向怀中,半块血玉正贴着心口发烫。
那是她在父母火场废墟里扒了三天三夜才找到的,玉面刻着"卫"字残痕,如今被体温焐得泛红,像要渗出血来。
"他说'她来找我了'。"沈砚突然开口,目光扫过窑顶摇晃的纸钱,"你身后当时什么都没有。"
"有。"宋清棠捏紧血玉,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,"是我娘的银镯。"她声音轻得像叹息,"我娘总说,血玉认主,能照见亡魂。
刚才那一瞬间,我闻到了松香味——我娘入殓时,义庄老仵作给她换寿衣,身上撒的就是松针。"
沈砚的手按上她肩膀。
他能感觉到她肩骨在抖,却不是害怕,是二十年积在心里的火终于烧到了眉睫。"后半夜我去大牢守着。"他解下腰间铜铃,塞进她手心,"这铃是玄门旧物,能镇阴邪。
你回义庄,把这三天查的线索全记下来——如果我出了事,你带着本子去应天府找我师父。"
宋清棠抬头看他。
月光从断墙漏进来,在他下颌投下阴影。
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,自己蹲在义庄后巷被人扔烂菜叶,是个穿青布衫的小乞儿冲过来,用破碗砸得那些孩子哭爹喊娘。
后来才知道,那孩子是沈家被抄家的遗孤,在街头讨了三年饭,就为攒钱买本《洗冤集录》。
"要去一起去。"她把铜铃塞回他腰间,"周福的靴底泥是西首门外的青泥,那男人的靴底也有。
西首门是往慈宁宫运炭的必经路——他今晚说的'老祖宗',就是周福。"
沈砚的瞳孔缩了缩。
他想起今早去周福住处送春礼时,那老宦官坐在廊下晒手炉,炉盖雕着缠枝莲。
而墙头上那半片红布,绣的正是缠枝莲。
子时三刻,宫墙根下的狗吠突然止了。
宋清棠贴着沈砚后背,能听见他心跳透过粗布官服传来。
他们顺着御河旁的排水沟摸进来,沈砚的官牌在腰间撞出轻响——这是他跟巡夜守卫学的暗号,三长两短的声响,能让守卫误以为是自己人。
周福的小院在慈宁宫西北角,门前两棵老槐,枝桠正好搭着围墙。
沈砚扶她上墙时,她摸到树皮上新鲜的抓痕——是今晚那道黑影留下的。
"当心门槛。"沈砚的声音混着风声,"周福有夜盲症,门槛下埋了三块青石板,中间那块会响。"
宋清棠的脚尖刚避开中间石板,就闻到了线香味道。
这味道她熟,是义庄用来掩尸臭的降真香,但周福一个宦官,烧这个做什么?
东厢房的门没锁。
沈砚用刀尖挑开铜闩时,她看见门轴上沾着蜡油——是有人刚来过。
屋内陈设极素,只有一张檀木桌,两把交椅,墙上挂着幅《松鹤延年》。
宋清棠绕到画后,指尖叩了叩墙面——空的。
她摸出验尸用的银簪,沿着砖缝划,当啷一声,半块砖掉下来,露出个黑黢黢的洞。
沈砚划亮火折子。
洞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黄绢,最上面那张写着"血玉录·卷三",字迹是她熟悉的瘦金体——她娘的手札里,常夹着这种宫里的御笔抄本。
"二十三年春,血玉现世于终南山。"宋清棠展开绢帛,烛火在她眼底跳动,"守玉人宋氏夫妇拒不献玉,红伞卫夜袭,焚其宅,斩其口。"她的手指在"宋氏"二字上顿住,指甲几乎要戳破绢帛,"后面写着,血玉有灵,需以处子血祭,每二十年一现......"
"有人来了。"沈砚突然吹灭火折子,拽着她躲进床底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,带着老迈的拖沓。
宋清棠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床板上,一下,两下,和门外的脚步声重叠。
"谁动了我的降真香?"周福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瓦罐,"今早才添的香,怎么少了半柱?"
床底的霉味涌进鼻腔。
宋清棠摸到沈砚的手,他掌心全是汗,却仍把刀横在两人中间。
她抬头,透过床帘缝隙,看见周福的皂靴停在檀木桌前。
那靴底的青泥还没干,和男人靴底的一模一样。
"小宋仵作,沈捕头。"周福突然笑了,声音里带着痰鸣,"你们当老奴真瞎了眼?
那半块血玉在你们身上发烫时,老奴就闻见松香味了——是宋娘子的松针味,对吧?"
沈砚的刀压进她掌心。她知道他在问:拼不拼?
"慈宁宫进刺客了!"
突然炸响的喊杀声惊得烛火乱晃。
周福的皂靴转了个方向,往门外走。
宋清棠趁机拽着沈砚爬出床底,把黄绢塞进怀里。
他们翻出围墙时,后颈的冷汗己经浸透衣领。
沈砚先跳下去,张开双臂接她。
落地时他踉跄两步,后腰撞在青石板上,却还笑着说:"宋仵作,你该减减饭了。"
宋清棠没接话。
她望着宫墙内渐起的火光,怀里的血玉烫得几乎要穿透衣襟。
周福最后那句话在她耳边盘旋——他闻见了她娘的味道,说明他当年就在火场。
"回义庄。"她扯了扯沈砚的衣袖,"得把这些东西藏好。"
沈砚点头。
他望着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,突然想起今晚在破窑子,男人说"她来找我了"时,宋清棠身后的阴影里,确实浮着个模糊的轮廓——像个穿月白衫子的女人,正对着他们笑。
义庄的灯笼在巷口晃着。
他们刚拐过街角,就听见门轴吱呀一声。
宋清棠的脚步顿住——她走时明明锁了门。
沈砚的刀己经出鞘。他挡在她身前,轻声说:"躲我后面。"
门内飘出一阵松香味。
宋清棠摸向怀中的血玉,这次它没发烫,反而凉得刺骨。
她突然想起男人临死前的呢喃:"新的血玉......"
而门内,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,像极了她娘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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