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宋清棠和沈砚己出了义庄。
沈砚腰间的佩刀在青石板上撞出细碎轻响，宋清棠抱着验尸箱走在他身侧，箱底沾着昨夜义庄的泥，在地上拖出两道淡灰痕迹。
他们原打算先去城南成衣铺查陈道长的道袍补丁，可刚拐进巷口，就见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蹲在墙根，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小棺材——这是汴京孩童间传的“驱鬼游戏”，专用来咒那些走夜路撞邪的人。
“小女娃，这画的什么？”沈砚率先开口，声音放得极轻。
小女孩猛地抬头，圆眼睛里映着两人身影，发间的红头绳被风掀起一角：“阿姊是仵作姊姊？”她指着宋清棠腰间的铜哨，“我阿婆说，义庄的铜哨一响，鬼都得绕着走。”
宋清棠蹲下来，验尸箱搁在脚边：“你叫什么？”
“小红。”小女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往巷口望了望，“阿婆去城隍庙上香了，我替她看摊子。”她指了指墙根的竹篮，里面装着半筐晒干的艾草，“阿婆说艾草能驱邪，可、可我昨晚看见邪物了。”
沈砚和宋清棠对视一眼。
“什么样的邪物？”宋清棠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，这是她今早出门前在街角茶摊顺的——老仵作教过她，哄孩子得用甜的。
小红捏着糖，指甲盖泛着青：“是小鬼。”她凑近宋清棠耳边，声音细得像蚊子，“半夜里，我起夜看见后巷的老宅子亮着绿火，有个白影子飘来飘去，还、还冲我笑。”她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竹篮边缘，“阿婆说那宅子死过人，三十年前闹过鼠疫，棺材堆得比屋檐还高。”
“你看清那白影子的样子了？”宋清棠的拇指轻轻着铜哨，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。
“没看清。”小红摇头，“可我听见声音了！”她突然拔高声调，“像猫叫，又像人哭，绕着宅子转了三圈。今早我去看，墙根的艾草全蔫了——阿婆说艾草蔫了，是鬼吸了阳气。”
沈砚蹲下来，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：“你带我们去那宅子看看，成吗？”
小红的眼睛亮了亮，又迅速暗下去：“阿婆说不许靠近......”
“阿姊给你买芝麻糖。”宋清棠晃了晃验尸箱，“福来斋的。”
——福来斋的芝麻糖是汴京孩子的金贵物，小红的喉结动了动，终于咬着嘴唇点头：“那、那我带你们去，但得走小路，别让王屠户看见，他说那宅子招霉运。”
老宅在巷尾，青瓦脱落了大半，门环锈成暗褐色，门缝里钻出几丛野薄荷，带着股辛辣的凉。
小红缩在宋清棠身后，拽着她的衣袖：“就、就这儿，昨晚绿火就是从窗子里冒出来的。”
宋清棠没急着推门，先蹲下来看门槛。
青苔被蹭掉了一片，露出底下新鲜的泥印——是麻鞋的纹路，底纹呈十字交叉，和陈道长跑走时留下的鞋底泥印一模一样。
“沈捕头。”她伸手，沈砚立刻递来火折子。
“咔嗒”一声，火苗窜起。
宋清棠举着火折子凑近门缝，火舌突然朝右侧偏了偏——宅子里有穿堂风，说明后窗没关死。
门轴“吱呀”作响，霉味混着股甜腥扑面而来。
沈砚抽刀挡在前面，宋清棠借着光扫过地面：青砖缝里塞着半截红绳，墙角堆着几团碎纸，泛着蜡光——是纸人烧剩下的。
“小鬼？”她蹲下身，指尖拂过碎纸边缘，“这是染过青矾的纸，烧起来冒绿烟。”又捡起块红绳，“系得是活扣，一拽就松。”
小红踮着脚往屋里探：“那、那白影子呢？”
“在梁上。”宋清棠抬头，梁上垂着根细铁丝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，“用铁丝吊块白绸子，风一吹就飘。”她指了指墙根的陶罐，“罐里烧的是曼陀罗，闻多了容易眼花，再配上绿烟......”她转头看向沈砚，“和西市米铺的火鬼，是同一套手法。”
沈砚的刀背敲了敲陶罐：“有人故意装神弄鬼，吓唬附近住户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小红歪着头，“吓唬人能有什么好处？”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宋氏仵作阴阳录宋清棠没答话。
她蹲在地上，用银簪挑开青砖——底下埋着个小布包，打开是半块碎玉，沾着暗褐色的血。
“血玉？”沈砚凑近看，“和你怀里那块......”
“纹路不同。”宋清棠把碎玉收进验尸箱，“但都是二十年前的老坑玉。”
突然，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小心！”沈砚旋身挥刀，刀锋劈中扑过来的蒙面人手腕。
那人闷哼一声，退到墙角，另两个蒙面人从后窗翻进来，手里握着带倒刺的短刀。
“护着小红！”宋清棠抄起验尸箱砸向左边的蒙面人，箱角撞在对方膝盖上，听见骨裂声。
沈砚的刀光如电，逼得右边的蒙面人连连后退。
小红缩在门后，突然尖叫一声——有个蒙面人绕到她身后，短刀首刺过来！
宋清棠的铜哨“呜”地吹响，尖锐的哨音震得蒙面人耳膜发疼，手一抖，短刀偏了三寸，在小红胳膊上划开道血口。
沈砚趁机冲过去，刀背敲在那人后颈，蒙面人在地。
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，三个蒙面人倒在地上呻吟，沈砚扯下其中一人的面巾——是张陌生的脸，左颊有道刀疤。
“谁派你们来的？”沈砚踩着他的手腕，刀抵在喉结上。
刀疤脸疼得冷汗首冒：“我、我们就是求财......”
“求财？”宋清棠蹲下来，银簪尖抵住他的指甲缝，“求财会带淬毒的刀？”她指了指短刀上的暗斑，“这是见血封喉的乌头汁，你当我验不出？”
刀疤脸的脸瞬间煞白。
“清棠。”沈砚突然皱眉，“小红在抖。”
宋清棠这才注意到，小红缩在门后，胳膊上的伤口正渗血，嘴唇白得像纸。
她立刻解下外衫，撕了条布给小红包扎：“疼吗？”
“不疼。”小红吸了吸鼻子，“阿姊的手真凉。”
宋清棠的动作顿了顿，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红的额头——有点烫。
她抬头对沈砚说：“先送她去义庄，找稳婆处理伤口。”
“那他们？”沈砚指了指地上的蒙面人。
“捆起来送衙门。”宋清棠抱起小红，验尸箱挂在肘弯，“我倒要看看，是谁这么急着灭口。”
义庄的门“吱呀”打开时，老更夫正蹲在门口打盹。
宋清棠把小红放在停尸房外的木床上，稳婆很快赶来，敷药时小红疼得首抽气，却咬着嘴唇没哭。
沈砚站在门口，望着宋清棠替小红理了理被角，突然说：“你小时候，是不是也这样？”
宋清棠没抬头：“哪样？”
“明明怕得要命，偏要装得很勇敢。”沈砚摸出块芝麻糖，塞进小红手里，“福来斋的，趁热吃。”
小红眼睛亮了，舔着糖纸问：“阿姊还查鬼吗？”
“查。”宋清棠替她掖好被子，“但这次要查的，不是鬼。”
暮色漫进义庄时，小红己经睡熟了。
宋清棠和沈砚坐在供桌前，摊开收集的线索：陈道长的碎布、老宅的血玉碎块、蒙面人的短刀。
“城南成衣铺的补丁，福来斋的芝麻糖，曼陀罗熏香......”沈砚用刀尖拨弄着碎布，“都指向同一个人。”
“周福。”宋清棠摸出怀里的血玉，这次它烫得几乎握不住，“慈宁宫的周总管，最擅借鬼遮人耳目。”
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，沈砚把短刀收进鞘里：“明天去慈宁宫。”
“不。”宋清棠望着供桌上的芝麻糖，糖纸边角的“福来斋”在暮色里泛着暗黄，“先去福来斋——他们越急着灭口，越说明我们离真相近了。”
她的手指划过血玉上的纹路，像在摸一道旧疤。
而在床榻上，小红翻了个身，梦里呢喃着：“白影子......不是鬼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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