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义庄时，供桌上的油灯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。
宋清棠的指尖抵着那块血玉，温度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，像有人攥着烧红的炭块在她手心里碾。
她盯着碎布上那道针脚——城南成衣铺的学徒总爱用这种歪歪扭扭的锁边，上回验那个被马车撞死的绣娘时，她在死者衣襟里见过同样的补丁。
“陈道长上月在城隍庙设坛驱鬼，说要收了缠在绣娘身上的冤魂。”沈砚的刀尖挑起碎布，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，“可那天他穿的道袍，正是这铺子做的。”
宋清棠忽然想起今日在老宅后巷，那个蒙面人扑过来时，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沉水香——和陈道长法坛上烧的香一个味儿。
她捏着血玉的手紧了紧：“小红说看见白影子，可白影子不会在窗台上留下泥印。我今早去老宅，发现后墙根有半枚鞋印，前掌深后掌浅，是常跪蒲团的道士才会有的步态。”
沈砚的拇指蹭过短刀的豁口：“这刀鞘内侧有朱砂印，我上个月在陈道长的道房见过——他说那是镇鬼符，实则是给同伙的暗号。”他突然把短刀往桌上一磕，刀身震得碎布跳了跳，“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，什么棺中活煞、冥婚索命，全是为了让我们把注意力锁在‘鬼’上，好掩盖他们真正的买卖。”
“血玉。”宋清棠低头看向掌心里的玉，暗红纹路像凝固的血，“二十年前我爹娘查的案子里，也有块这样的血玉。陈道长故意把碎玉留在凶案现场，就是要引我往‘血玉诡咒’上想，可他不知道......”她喉结动了动，声音低得像叹息，“我娘当年在玉上刻过暗纹，这根本不是什么咒，是块藏宝图。”
窗外传来老更夫敲梆子的声音，“咚——”的一声，惊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。
沈砚突然站起身，腰间的捕快腰牌撞在桌角，发出清脆的响：“我这就调北城区的捕快，连夜去西山破庙——今早有乞儿说看见陈道长的道童挑着食盒往山里走，他肯定藏在那。”
宋清棠也站了起来，验尸箱的铜锁磕在她腿上。
她摸出怀里的柳叶刀，用帕子仔细擦着刀刃：“我跟你去。他在凶案现场撒过曼陀罗粉，迷香的方子我熟，得防着他狗急跳墙。”
沈砚伸手按住她的手腕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渗进来：“太危险。”
“我在义庄摸了十年尸体。”宋清棠抽回手，刀尖挑起一缕碎发别在耳后，“活人再凶，能比诈尸的尸体更难对付？”
月上中天时，西山破庙的门缝里漏出一点昏黄的光。
沈砚打了个手势，二十个捕快立刻散开，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。
宋清棠猫在墙根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验尸箱——箱底压着她爹留下的墨线，当年他就是用这线量出凶手的步幅，破了三十里铺的连环杀人案。
“陈道长！”沈砚的声音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，“汴京府尹的签票在此，你私造伪证、教唆杀人，还不快束手就擒？”
庙里先是死一般的静，接着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。
宋清棠暗道不好，刚要冲进去，就见一个白影“唰”地从后窗窜出——是陈道长，道袍被夜风吹得鼓起来，活像张晃荡的招魂幡。
“往左边跑！他脚伤没好！”宋清棠大喊。
今早她验那蒙面人的伤时，发现对方左脚小趾骨裂，走路会往左边偏半步——陈道长为了演“通阴阳”，总说自己被鬼踢伤，原来是真伤。
沈砚的飞爪“咔”地扣住庙檐，人如离弦之箭射向陈道长。
陈道长慌不择路，一头撞进荆棘丛里，道袍被勾得稀烂，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短打——正是城南成衣铺的粗布。
“宋仵作，宋仵作！”陈道长跪在地上首磕头，额头撞在石头上，“是周总管逼我的！他说要是不把水搅浑，就把我当年偷卖法事供品的事捅出去！”
宋清棠蹲下来，用柳叶刀挑起他脖子上的挂坠——是半块血玉，和她手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。
“周总管给你的？”她问。
陈道长浑身筛糠：“他说这玉能招财，可我刚拿到，就有人死在玉旁边......我怕啊，只能装神弄鬼，想让你们以为是鬼杀人......”
沈砚的锁链“哗啦”套住陈道长的手腕：“到了公堂再哭。”他转头对捕快们道，“把庙里的账本、迷香全收了，还有那个道童——他后颈有块朱砂痣，跑不远。”
天快亮时，陈道长的同伙全被押上了囚车。
宋清棠站在破庙门口，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，手心里的血玉终于凉了下来。
沈砚走过来，递给她个油纸包：“福来斋的芝麻糖，给小红带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宋清棠接过糖，目光落在庙墙上——那里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，和她在二十年前旧案卷宗里见过的一模一样。
“怎么了？”沈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。
“没事。”宋清棠把糖塞进验尸箱，“就是觉得......这案子，才刚开了个头。”
远处的山坳里，一棵老槐树下，有个人影转过脸来。
晨雾漫过他腰间的玉佩，映出一点暗红的光——正是慈宁宫的制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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