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清棠把验尸箱往桌上一放，铜锁磕出闷响。
案几上堆着从陈道长庙里搜来的账本，墨迹晕开的纸页间，还夹着半块染血的符纸——和她昨夜在庙墙上看见的歪扭朱砂符一模一样。
她指尖轻轻划过符上的褶皱，那褶皱里沾着极细的金粉，在晨光里泛着暗芒。
"这符纸用的是宫制洒金笺。"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他正翻着另一本账册，"陈道长一个乡野道士，哪来的这种东西？"
宋清棠没说话。
她解开衣襟里的布囊，取出自己那块血玉。
两半玉合在一起时，金粉符纸恰好卡在玉纹的缝隙间，像道凝固的血线。
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记忆突然涌上来——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布囊，还有火舌舔过房梁时，父亲喊的那句"血玉不能落在他们手里"。
"清棠？"沈砚的手覆在她手背，温度透过粗布验尸手套传过来，"昨夜山坳里的人影，腰间玉佩是慈宁宫的制式。"
她猛地抬头。
沈砚眼底映着案几上的烛火，眉峰紧拧："我派了小秦去查，慈宁宫最近三个月往宫外送过三批物资。
最后一批的押送记录......"他翻开一本泛黄的邸报，指腹点在角落的小字上，"停在城南废宅。"
城南废宅。
宋清棠记得老仵作说过，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的不止是宋家，还有半条街的宅子。
其中最气派的那座，原是先皇七皇子的别苑。
"子时三刻，我在西墙根等你。"宋清棠把血玉重新裹好，转身时验尸箱的铜环撞在桌角，"带把短刀。"
沈砚的手指在账册上叩了两下，没应。
等她走到门口，才听见他低低说了句："我带飞爪。"
子时的风裹着潮气。
宋清棠蹲在废宅院墙外的老槐树上，看着沈砚的飞爪"咔"地扣住墙头。
他回头朝她招了下手，衣摆被风掀起，露出腰间那柄淬过毒的短刀——是他祖父留下的玄门法器。
废宅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
霉味裹着焦糊气首往鼻腔里钻，宋清棠踩上青石板，地砖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。
她摸出火折子，微弱的光映出墙上的焦痕——那不是普通的火烧，是从房梁往下烧的，像有人故意把引火物堆在高处。
"这边。"沈砚的声音从左侧偏厅传来。
他举着烛火，光落在地上的青砖上，"第三块砖松了。"
宋清棠蹲下身，指甲扣住砖缝一扳。
青砖下是个半尺深的暗格，里面躺着个檀木匣。
匣盖上刻着缠枝莲纹，纹路里积着薄灰，却有几道新鲜的划痕——像是最近被人打开过。
"血玉。"她脱口而出。
沈砚的烛火凑近，匣内衬着的红绸上，果然有块椭圆形的压痕。
那形状和她手里的血玉严丝合缝。
更下方，躺着半枚破碎的玉佩，边角还沾着暗红的痕迹。
"慈宁宫的龙纹。"沈砚用刀尖挑起玉佩，"和昨夜那人腰间的......"
"嘘！"宋清棠突然按住他手腕。
脚步声。
很轻，像猫爪踩过积灰的楼板。
是从正厅方向来的，每一步间隔半尺——走路的人在刻意放轻脚步，却改不了多年养成的步幅。
沈砚的刀"唰"地出鞘一半。
宋清棠迅速吹灭烛火，黑暗里她摸到沈砚的衣角，拽着他往暗格里缩。
霉味更重了，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，一下，两下，和外面的脚步声重叠。
"谁？"男声带着沙哑的咳嗽，是宫里老太监特有的公鸭嗓。
烛火亮起的瞬间，宋清棠看见那人的影子投在墙上——穿着玄色团花暗纹的宫服，腰间玉佩在晃动，暗红的光正映着沈砚手里的半块龙纹玉佩。
"小顺子，把偏厅的香炉搬过来。"太监突然开口，声音里带着笑，"李公公说这宅子有怨气，得用沉水香镇镇。"
宋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所谓"小顺子"根本不存在——这是在试探。
脚步声逼近了。
太监的灯笼光扫过暗格的位置，宋清棠甚至能看见他鞋尖的金线绣纹。
沈砚的手覆在她后颈，掌心的温度像道屏障，把她的颤抖按了下去。
"当啷——"
远处传来铜锣响。
是巡城兵的梆子声，混着狗吠，由远及近。
太监的灯笼顿了顿，骂了句"晦气"，转身往正厅走。
宋清棠听见他踢到什么东西，是方才沈砚碰倒的铜烛台。
"走。"沈砚的呼吸拂过她耳尖，带着低哑的急切。
两人从暗格后的密道翻出时，后巷的露水浸透了鞋袜。
宋清棠靠在院墙上喘气，月光落在沈砚脸上，他额角沾着蛛网，眼底却亮得惊人。
"那太监身上有尸臭。"她突然说。
沈砚一怔："你闻出来了？"
"不是腐臭，是长期接触尸毒的味道。"宋清棠摸出怀里的血玉，凉意透过布囊渗进皮肤，"二十年前，我爹给先皇验过尸。
他说过，能接触到皇家尸身的......"
"只有掌仪司的殓妆太监。"沈砚接话，声音沉得像块石头。
梆子声更近了。
巡城兵的灯笼光映在废宅的飞檐上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宋清棠看着沈砚腰间的飞爪，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勾破的袖口："明日去义庄，我查近三个月的无名尸记录。"
"我去慈宁宫找老掌事。"沈砚扣住她的手腕，指腹蹭过她验尸手套上的刀痕，"清棠，这次......"
"这次我们不打草惊蛇。"宋清棠打断他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短刀，"等把线都攥紧了，再收网。"
废宅方向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。
两人同时转头，却只看见风卷着枯叶掠过断墙。
沈砚的手慢慢松开，月光落在他紧抿的唇线上，像是把未出鞘的刀。
"后日亥时，义善堂后院。"他说，"我带掌仪司的旧档。"
宋清棠点头。
她转身往义庄走，鞋跟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巷子里荡开。
走了半程，她回头望了眼——沈砚还站在废宅墙下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和二十年前的记忆重叠。
血玉在她怀里发烫。这次，她绝不会再让它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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