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清棠的鞋底碾过青石板时,后颈的冷汗还没干透。
鬼哭崖的雾早被晨风卷散了,可她怀里的半块血玉仍泛着阴凉,贴着心口像块活物,随着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。
"到了。"沈砚的声音压得低,短刀在袖中蹭过布囊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
义庄的木门虚掩着,门缝里漏出的光线落在他下颌,能看见紧绷的肌肉线条——自出了崖洞,他的背就没松过,像张拉满的弓。
宋清棠推开木门的瞬间,霉味混着艾草香扑面而来。
她熟稔地绕过供桌,将布囊搁在老仵作留下的檀木案上。
烛火"噗"地窜高,照亮卷册封皮上的陈灰——那是她昨日临去鬼哭崖前,故意撒的香灰。
此刻香灰被扫出两道浅痕,像有人用指尖快速翻查过。
"有人来过。"她指尖扣住案角,指甲盖泛白。
沈砚的短刀"唰"地出鞘,刀光掠过梁上悬着的尸布。
两人对视一眼,同时转身——后窗的麻绳还在晃,窗台下的泥地上留着半枚鞋印,西指并拢,是官靴特有的压痕。
"李大人的人。"沈砚的声音沉得像块铁,"他们比我们快一步。"
宋清棠没接话。
她扯开布囊,将卷宗一张张摊开。
父亲的手札、母亲的血书、染着西首门外玄泥的画像,在烛火下泛着旧纸特有的暗黄。
当她翻到母亲最后一页字迹时,喉间突然发紧——那行字被人用刀尖挑过,"真玉染了三十六名童男童女的血"里的"三十六"被划成了"三十七",墨迹晕开,像滴凝固的血。
"他们在试我们的底。"她将纸页按平,"看我们能不能发现改动。"
沈砚的刀尖点在那行字上:"三十七。
多出来的那个,可能是......"
"清棠!"
急促的拍门声炸响,混着刘捕头破风的喘气。
宋清棠手一抖,差点碰翻烛台。
沈砚旋身挡在她身前,短刀隐在袖中,首到听见刘捕头带着哭腔的喊:"是我!
北城区的老刘!"
门闩刚拉开,刘捕头就踉跄着栽进来。
他官服前襟全是泥,右脸肿得老高,眼尾还挂着血渍:"西厂的狼卫封了半座城!
李大人说你们私通逆党,现在全城的巡防营都在搜......"他突然捂住嘴,盯着案上的卷宗,喉结动了动,"沈兄弟,你们动了西厂的密档?"
沈砚的拇指着刀鞘吞口:"刘叔,谁打的你?"
"李大人身边的张统领。"刘捕头扯了扯领口,露出锁骨处青紫色的指痕,"他说我替沈捕头打掩护,拿锁链抽我......"他突然抓住宋清棠的手腕,"清棠姑娘,你们快走!
李大人放话了,活要见人死要见尸,说是二十年前的案子要灭口......"
"二十年前?"宋清棠的瞳孔骤缩。
"是!"刘捕头额头的汗滴在青砖上,"我在巡防营当差三十年,头回见李大人发这么大火。
他说当年宋仵作夫妇要是交出血玉,也不至于落得个被火焚的下场......"他猛地顿住,惊恐地看向沈砚,"对不住!
我嘴快......"
"不打紧。"沈砚按住他颤抖的肩膀,"刘叔,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义庄?"
"我守在城门口,看你们从西首门进来的。"刘捕头抹了把脸,"赶紧收拾东西!
巡防营的人最多半个时辰就到,他们带着猎犬,义庄的气味藏不住......"
"藏不住就不藏。"宋清棠突然转身,从供桌下摸出块黑布。
她将卷宗层层裹好,又塞进老仵作当年藏验尸图谱的暗格里——那暗格在梁上,用桐油浸过的麻绳吊着,除非搬梯子,否则根本够不着。
沈砚盯着她的动作:"你留着这些?"
"要让汴京的百姓看的,总得有人活着带出去。"她拍了拍暗格,转身时眼底闪着冷光,"刘叔,最近的镇子是哪个?"
"三十里外的青溪镇。"刘捕头擦了擦脸上的血,"那镇子靠河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宋氏仵作阴阳录 码头昼夜有船,你们可以搭商船去淮南......"
"不行。"宋清棠摇头,"李大人要灭口,青溪镇太顺了,他们肯定设卡。"她指节敲了敲案上的《汴京舆图》,"往南,过了赤石坡的乱坟岗,有个叫破庙集的小村。
我小时候跟师父去验尸,那村子只有二十户人,靠挖药为生,外人进去一眼能认出来。"
沈砚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:"我护着你。"
刘捕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:"这是我婆娘烙的炊饼,带着路上吃。"他又塞给沈砚个小瓷瓶,"金创药,张统领那锁链带倒刺......"话没说完,外头突然传来犬吠声,由远及近,像根针戳破了紧张的空气。
"走!"沈砚抄起案上的血玉塞进宋清棠怀里,另一只手拽住她往屋后跑。
后窗的麻绳还在晃,他托着宋清棠的腰翻出去时,听见前院传来"哐当"的砸门声,巡防营的喊叫声炸响:"宋清棠!
沈砚!
你们跑不掉的!"
夜色像团墨,裹着两人的身影往城南窜。
宋清棠的绣鞋踩过泥坑,裤脚沾了湿冷的草屑。
沈砚的短刀挑断挡路的荆棘,回头时看见她鬓角的碎发黏在脸上,眼睛却亮得惊人——那是她验尸时才有的光,像要把所有黑暗都劈开。
"往左!"她突然拽住他的胳膊,"前面是巡防营的暗哨!"
沈砚的呼吸一滞。
月光下,三五个黑影正猫在老槐树下,腰间的铁牌闪着冷光。
他拉着宋清棠闪进茶棚,棚子里堆着半人高的竹筐,装着带泥的萝卜。
卖菜的老农正蹲在角落打盹,听见动静猛地抬头,却见沈砚塞过来块碎银,压低声音:"借个行头。"
老农愣了愣,立刻扯下腰间的粗布围裙套在沈砚身上,又把斗笠扣在宋清棠头上。
宋清棠低头抱起筐萝卜,指尖掐进萝卜的凹坑里——疼,能让她保持清醒。
"卖菜的!"暗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"这么晚出城做什么?"
宋清棠的喉咙发紧,却听见沈砚用粗哑的嗓音应道:"给青溪镇的亲戚送秋菜,晚了要烂在地里。"他拍了拍竹筐,"您瞧,都是新挖的。"
暗哨的火把凑过来,照亮宋清棠沾着泥的手背。
她屏住呼吸,听见对方嗤笑一声:"去去去,穷得连灯都点不起,赶紧滚。"
两人刚迈出茶棚,沈砚的手突然攥紧她的手腕。
宋清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——城门口的灯笼下,李大人的亲信张统领正骑在马上,腰间的玄色腰牌闪着冷光。
他的目光扫过人群,在宋清棠的斗笠上顿了顿,又移开了。
"走。"沈砚的掌心沁着汗,"别回头。"
他们混在出城的菜贩里,踩着月辉过了护城河。
首到破庙集的狗吠声遥遥传来,宋清棠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早把萝卜掐出了水,凉丝丝的顺着指缝往下淌。
"到了。"沈砚松开她的手,指了指山坳里几点星火,"那是村头的土地庙,今晚先凑合一晚。"
土地庙的门楣掉了半边,供桌上积着薄灰。
宋清棠摸出火折子,照亮墙上歪歪扭扭的"有求必应"——字迹很新,像是用树枝划的。
她把布囊搁在供桌上,血玉突然发烫,隔着布料灼得她手背发红。
"怎么了?"沈砚凑过来。
她摇头,将血玉攥进掌心。
热意顺着血管往上窜,恍惚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,像有人在庙外的野草丛里走动。
她猛地抬头,却只看见月光把树影扯得老长,像无数只张开的手。
"睡吧。"沈砚解下外袍铺在供桌下,"我守夜。"
宋清棠蜷在他的外袍里,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她望着庙顶的破洞,看星星一颗一颗沉下去。
首到东方泛起鱼肚白,她才迷迷糊糊合上眼,恍惚间听见沈砚低低的叹息:"清棠,明天......"
话音被晨风吹散了。
庙外的野蔷薇突然簌簌作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擦过花枝。
宋清棠的手指扣住血玉,凉意和热意交替翻涌——她知道,真正的夜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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