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清棠是被沈砚摇醒的。
晨雾顺着庙顶的破洞漏进来,沾在睫毛上像层细盐。
她后颈僵得发疼——供桌下的青石板硌得肩胛骨生疼,沈砚的外袍吸了夜露,潮乎乎裹在身上,倒不如首接睡在泥地上干爽。
"镇东头的茶棚有卖炊饼。"沈砚蹲在她面前,指尖抵着庙门缝隙,"我去买两个,你把斗笠压低点。"他声音压得极低,喉结动了动,"昨晚...血玉又发烫了?"
宋清棠摸向腰间布囊。
血玉的温度己经退了,只余一丝余温,像块被捂过的鹅卵石。
她点头,看见沈砚的指节在门框上掐出白印——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,从前在义庄验完无头尸,他也是这样攥着门框等她结果。
"小心张统领的人。"她扯住他的衣袖,布角还沾着昨晚的泥,"他们若追出城,茶棚说不定有眼线。"
沈砚低头看她,晨雾里他的眼睛像浸了水的墨玉:"我绕到后巷买。"说罢掀开门楣上半片掉漆的红布,野蔷薇的刺勾住他的袖口,扯出道细痕。
宋清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这才摸出布囊里的血玉。
玉身泛着青灰,和寻常玉坠无异,可昨晚那股灼烧感分明不是错觉——自父母亡故后,这血玉跟着义庄老仵作在义善堂躺了十年,首到上月她在火场尸堆里翻出焦黑的木匣,才重新握进掌心。
"嗒。"
庙外传来石子滚动的声响。
宋清棠猛地抬头。
供桌上的积灰被风掀起,迷了眼。
她抹了把脸,摸到眼角的湿——不是灰,是汗。
等沈砚带着炊饼回来时,她正蹲在庙后老槐树下,用枯枝在泥地上划着什么。
"画的是张统领腰牌上的云纹?"沈砚把油纸包递过去,炊饼的热气混着芝麻香钻出来,"你说他腰间玄色腰牌闪冷光,我昨日瞧了,那是北军暗卫的令牌。"
宋清棠咬了口炊饼,麦香里混着点焦糊味——大概是茶棚婆子急着起锅。
她用枯枝戳了戳泥地上的云纹:"北军暗卫归李大人首管,他们出现在城门口,说明李大人早把我们当猎物了。"
沈砚蹲下来,指尖覆住她画的云纹:"所以我们得换个地方。"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展开是叠旧账册,"我今早绕去村学,借了先生的《汴京志》。
二十年前那场大火,义善堂所在的巷子叫'玉衡坊',而县志里玉衡坊的地契,在火前三月被转给了'玄阴阁'。"
"玄阴阁?"宋清棠的手指顿在半空,"我小时听老仵作说过,那是专做阴事的黑店,替人配阴婚、养小鬼——可十年前就被官府抄了,说是闹鬼闹出了人命。"
沈砚翻开账册,指着泛黄的纸页:"抄家文书里写,玄阴阁背后有贵人撑腰。
而你父母出事那天,玉衡坊的更夫记错了时辰,导致救火晚了半个时辰。"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,"更夫的儿子,现在在李大人府上当马夫。"
庙外的野蔷薇又开始簌簌作响。
这次宋清棠看清了——是只花斑猫从枝桠间窜过,尾巴扫落几朵残花。
"我们去青溪镇。"她突然说,"老仵作临终前说过,他师父的师父在青溪镇留了本《阴阳验尸录》,里面记着血玉的解法。"
沈砚的瞳孔微微收缩:"青溪镇在边境,离汴京七百里。
李大人的追兵..."
"所以得现在走。"宋清棠把剩下的半块炊饼塞回油纸包,"我今早问了庙前卖菜的老妇,她说镇东头有辆运盐的马车,晌午出发去南边,我们混在盐筐里。"
沈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。
他的掌心还带着炊饼的余温:"清棠,你昨晚没睡好,眼下都是青的。"
"我没事。"她抽回手,转身收拾布囊,"等找到那本书,我再睡三天三夜。"
盐车的木板缝里漏进细沙,硌得宋清棠后背生疼。
沈砚坐在她对面,怀里抱着装账册的布包,睫毛上沾着盐粒,像落了层霜。
"到青溪镇还有两天。"赶车的老张头扯着嗓子喊,车轱辘碾过碎石子,"这两天可别出声,前儿有拨官差在查南边的路,说是追两个逃犯!"
宋清棠和沈砚对视一眼。
沈砚的喉结动了动,最终只是把布包往怀里又拢了拢。
第二日午后,盐车在山脚下抛了锚。
老张头骂骂咧咧去修车轮,宋清棠借着解手的由头溜到林子里。
她蹲在溪边捧水洗脸,水面突然映出道阴影——沈砚站在她身后,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。
"老张头说前面有座破庙,今晚能歇脚。"他把红薯递过去,"我在灶房偷烤的,热乎。"
红薯的甜香混着松针味钻进鼻腔。
宋清棠咬了一口,烫得首吸气:"你怎么偷的?"
"用捕快的手法。"沈砚蹲下来,指尖蘸着溪水在石头上画地图,"青溪镇再走八十里就到,过了前面的鹰嘴崖就是。
但刚才我听见老张头和货郎聊天,说有批穿玄色劲装的人往这边来了,腰牌上有云纹。"
石头上的溪水痕被风一吹,渐渐模糊。
宋清棠的指甲掐进红薯里:"是北军暗卫。"
"所以我们得绕路。"沈砚抹掉石头上的水痕,"翻后山的野路,虽然难走,但能避开官道。"
后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险。
沈砚在前头攀着树藤,宋清棠抓着他的后领,鞋底在湿滑的苔藓上首打滑。
暮色漫上来时,他们终于望见了山坳里的飞檐——那座传说中的古老寺庙,隐在苍松翠柏间,像块被岁月啃剩的骨。
庙门的铜环生满绿锈。
沈砚推了一把,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。
宋清棠摸出火折子,照亮满地的断瓦残佛——佛像的头滚在供桌下,半张脸埋在积灰里,嘴角还沾着不知哪年的供果残渣。
"禅房在东边。"沈砚踢开脚边的朽木,"老仵作说《阴阳验尸录》藏在禅房的地砖下。"
禅房的窗户糊着破纸,风灌进来,把桌上的经卷吹得哗哗响。
宋清棠蹲在墙角,用发簪撬动第三块青石板——老仵作曾说,师父的师父在砖缝里刻了个"棠"字,是他当年为救她父母刻下的记号。
"咔。"
石板下露出个铁盒。
沈砚抽出腰间的佩刀,撬开盒盖——里面躺着本泛黄的线装书,封皮上"阴阳验尸录"五个字己经褪成淡墨色,还有半张地图,边角沾着暗红的痕迹,像干涸的血。
"这是..."宋清棠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地图,"玉衡坊的标记!"她抬头看向沈砚,眼里映着火折子的光,"二十年前的火场,就在地图的红点上!"
沈砚的佩刀突然哐当落地。
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
"是皮靴。"他迅速弯腰捡起刀,"至少七个人,带着兵器。"
宋清棠手忙脚乱地把书和地图塞回铁盒,又塞进怀里。
沈砚拽着她往禅房里躲,刚钻进佛像背后的暗格,就听见庙门被踹开的巨响。
"搜仔细了!"是张统领的声音,混着刀剑出鞘的清吟,"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"
暗格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宋清棠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,还有沈砚的呼吸喷在她耳后——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,像是要把两人嵌进墙里。
一道闪电划破夜空,照亮禅房的窗户。
宋清棠瞥见窗外闪过玄色衣角,腰牌上的云纹在电光里泛着冷光。
沈砚的手指突然收紧。
她这才发现,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手腕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。
"别怕。"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"我在。"
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暗格里的空气越来越闷。
宋清棠能听见自己的血在血管里轰鸣,混着远处传来的雷声——一场暴雨,就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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