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棘的刺扎进宋清棠手背时,她咬着牙没吭声。
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,在野蔷薇的花瓣上洇出红点,像极了义庄停尸房里被虫蛀的旧账本——那些被鲜血浸透的页码,总在她翻验尸体时突然浮现在眼前。
沈砚的手掌始终攥着她的手腕,力道稳得像块压舱石。
他的官靴踩断枯枝的脆响被山风揉碎,可宋清棠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,一下,两下,比她的心跳还清晰。"还有半里。"他侧头时,碎发扫过她额角,"刘叔说过,翻过这座山,山坳里有个被泥石流埋了半截的村子,二十年前发大水时就没人住了。"
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义庄,老仵作刘叔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卷破布。
布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,边角还沾着没擦净的尸油——刘叔说这是他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,"遇上要命的坎儿,照着走"。
原来所谓"要命的坎儿",来得这样快。
山路越来越陡,宋清棠的鞋底在湿滑的青苔上打滑。
沈砚反手扣住她的腰,将她拽得几乎贴在自己背上。
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,混着刀鞘上的铁锈味,这味道让她想起三天前在停尸房,他掀着草席问她"这具尸体的指甲缝里为什么有金粉"时,也是离得这样近。
"到了。"沈砚突然停步。
宋清棠抬头,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冷气——半座山墙斜斜插在土坡上,断墙里露出半截褪色的"福"字,瓦砾堆中歪着口缺了沿的石磨,磨盘上的青苔厚得能攥出水。
风掠过残垣,卷起几片发黑的窗纸,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。
"进去。"沈砚抽出腰间短刀,挑开挡在破门框前的野藤。
霉味混着腐木味扑面而来,宋清棠的鞋尖踢到个硬东西,弯腰拾起——是块碎瓷片,釉色发青,上面还沾着半枚孩童的指印。
"安全。"沈砚检查完里间出来,额角渗着汗,"后墙有个地窖,能藏人。"他解下外袍铺在地上,"先处理伤口。"
宋清棠这才觉得手背火烧火燎地疼。
她摸出怀里的药囊,里面还剩半块刘叔给的止血散。
沈砚蹲在她对面,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替她清理伤口:"李三公子的鞋尖沾了死者的血。"他突然开口,声音像浸在冷水里的铁,"死者是城南绣坊的绣娘,颈后有月牙形淤青——那是李府家仆惯用的锁喉手法。"
宋清棠的手指顿了顿。
三天前她验那具女尸时,确实在颈椎第二节摸到了骨裂,当时只当是凶手力气大,如今想来...她翻开随身的验尸笔记,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:"九月初七,女尸,年龄二十有三,指甲内泥样含朱砂颗粒——城南朱记颜料坊后巷土。"
"李大人主管户部,朱记颜料坊是他的私产。"沈砚的指节抵着下巴,"上个月北城区的粮铺失火,烧了三车官粮,现场也有朱砂味。"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指腹压在她手背上刚结痂的伤口,"你说血玉诅咒是活人为祸,现在看来,这祸根在李大人身上。"
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。
宋清棠摸出火折子点燃墙角的破灯笼,昏黄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。
她翻到笔记最后一页,那里贴着半块血玉残片——是从刘叔尸身上搜出来的,当时他心口插着把淬毒的短刀,手里还攥着半块玉。
"血玉...当年先皇最宠的淑妃,陪葬品里就有块血玉。"沈砚的声音低下去,"我查过宗人府的旧档,淑妃暴毙那晚,她宫里的女官全被赐了白绫,其中有个姓宋的。"
宋清棠的手指猛地一颤。
她想起小时候,娘总在她脖子上系块红绳,说"等你长大,娘再告诉你上面串的是什么"。
后来那场大火烧了家,她在灰烬里只找到半块焦黑的红绳,绳结还保持着娘系的样式。
"啪嗒。"
窗外传来石子滚落的声响。
沈砚瞬间吹灭灯笼。
黑暗中,宋清棠听见他抽刀出鞘的轻响,刀锋擦过她耳际时带起的风,比山涧的水还凉。"有马蹄声。"他贴着她耳朵说,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垂,"至少五个人,往山坳这边来了。"
宋清棠摸到腰间的短刃——是刘叔临终前塞给她的,刀柄上刻着"义善堂"三个字。
她将验尸笔记和血玉残片塞进怀里的暗袋,又把地图往沈砚手里一塞:"去西境的云隐寺。
刘叔说过,当年淑妃的陪嫁嬷嬷出家在那儿,她的禅房地下有密室。"
"走。"沈砚拽着她往后墙跑。
地窖的木梯经年腐朽,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
宋清棠的膝盖撞在石阶上,疼得眼眶发热,却听见头顶传来人声:"那女仵作的脚印沾着朱砂,往这边来了!"
雨是在他们翻过山梁时落下来的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,宋清棠的睫毛上挂着水珠,看什么都像蒙着层雾。
沈砚的外袍披在她肩上,自己只穿着单衣,后背早被雨水浸透,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。
"还有十里。"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"云隐寺在悬崖边,只有一条石梯能上。"
宋清棠摸了摸怀里的暗袋,那里的纸页被体温焐得发潮。
她想起在破村地窖里整理出的线索:李大人勾结淑妃当年的对头,偷换了陪葬的血玉,又杀人灭口;刘叔发现了玉上的刻字,那是淑妃留给后人的密信——而她宋清棠,很可能是淑妃的外孙女。
宋清棠抬头,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:断墙残碑间立着座褪色的山门,"云隐寺"三个字被雷劈去了半角,门内的银杏树干空了大半,却还倔强地长着几簇新叶。
风卷着雨穿过破门,送来股腐朽的檀香味,混着潮湿的土腥气。
两人猫着腰溜进寺里。
禅房的窗户全破了,佛像前的蒲团烂成了絮,供桌上的烛台生满绿锈。
沈砚的刀尖挑起墙角的蛛网,露出块松动的地砖:"刘叔说的密室,应该在这儿。"
地砖下的通道比想象中深。
宋清棠扶着潮湿的石壁往下走,指尖触到刻在墙上的经文,有些字被刮得模糊,却还能辨认出"血玉镇邪""秘辛勿传"。
密室不大,靠墙摆着个上了锁的檀木匣。
沈砚用刀背撬开铜锁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旧账,最上面压着张泛黄的地图。
宋清棠翻开账本,第一页就落出张画像——那是个穿宫装的女子,眉心点着朱砂,眉眼和她有七分相似。
"淑妃。"沈砚的声音发紧。
宋清棠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画像,画像背面有行小字:"若见此画,速去漠北青盐镇,寻'松风栈'的陈老七。"她刚要把地图塞进暗袋,外面突然传来重物砸地的声响。
"有人!"沈砚吹灭手里的火折子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,混着刀剑碰撞的脆响。
宋清棠拽着沈砚躲进密室角落的暗格里,刚拉上石板,就听见有人踹开禅房的门:"那两个贼子肯定在这儿!
给我搜!"
闪电就在这时劈开夜空。
蓝白色的光透过破碎的窗纸照进来,映得沈砚的脸忽明忽暗。
他的手按在她腰上,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渗进来,盖过了她剧烈的心跳。
又一道闪电划过,照亮了暗格里的石壁——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箭头,箭头指向更深处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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