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，宋清棠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。
暗格里的潮湿石壁贴着脊背，沈砚按在她腰间的手像块烧红的炭，隔着浸透雨水的青布衫，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——不是因为暧昧，是因为外头那串脚步声，正沿着禅房砖缝，一寸寸碾过来。
"三队守后门，二队搜偏殿！"为首的男声带着公鸭嗓的破音，"那女仵作能从义庄捞到线索，必是个精怪！
给老子仔细翻，连佛像肚子都剖开！"
宋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能听见沈砚的呼吸擦过耳畔，比平日急促两分——不是害怕，是警惕。
暗格里的空气发闷，混着沈砚身上淡淡的松木香，还有她自己发间沾的湿霉味。
她想起地窖里刘叔断气前的咳嗽，血沫子溅在账本上的样子，突然摸到沈砚的手指在她腰侧轻叩三下。
摩斯密码。他们在查"无面女尸"案时约定的：三下是"有情况"。
顺着他目光望去，暗格石壁上的朱砂箭头在闪电里忽隐忽现，箭头末端有个极浅的凹痕，像是被指甲抠过的。
宋清棠的喉咙发紧——这箭头不是天然刻的，是有人故意留的指引。
她想起画像背面的字："速去漠北青盐镇"，又想起密室里那本被撕去最后几页的旧账，突然明白过来：云隐寺的秘密，远不止淑妃的画像。
"哐当！"外头传来供桌翻倒的声响。
"他奶奶的，这破烛台都生了锈！"士兵的骂声撞在残墙上，"头儿，禅房就剩个老鼠洞！"
"老鼠洞？"公鸭嗓拔高，"给老子捅开！"
沈砚的胳膊骤然绷紧。
宋清棠能感觉到他肌肉在衣下隆起，像是张蓄势待发的弓。
她知道他在想什么——若被发现，以两人的武艺，或许能突围，但账本和画像必须保住。
她摸了摸胸口暗袋，那里的纸页被冷汗浸得发软，那是淑妃留给后人的线索，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离父母的死因这么近。
"且慢！"公鸭嗓突然低喝，"你闻没闻到味儿？"
宋清棠的鼻尖动了动。
潮湿的空气里，除了腐檀香和土腥气，还多了丝焦糊——是火折子？
"头儿，偏殿的供香烧着了！"另一个声音喊。
公鸭嗓骂骂咧咧："先救火！
那两个贼子跑不远，等烧了这破庙，看他们往哪儿躲！"
脚步声渐远。沈砚的手从她腰上滑到后背，掌心虚虚护着："走。"
暗格里的箭头指向更深处。
两人猫着腰往前挪，石壁上的经文越来越清晰，"血玉镇邪"西个字被刻得极深，像是用刀尖一下下剜出来的。
宋清棠的指尖擦过凹痕，突然触到块松动的砖——轻轻一推，墙后传来"咔嗒"轻响。
"出口。"沈砚的刀己经递过来。
外头的火光映亮了密道入口。
宋清棠先钻出去，雨丝立刻糊了一脸。
她这才发现密道通着寺庙后院，废弃的菜园里荒草齐腰，东边的断墙下堆着半人高的碎石。
沈砚刚爬出洞口，身后就传来"噼啪"的燃烧声——偏殿的火势蔓延到了银杏树干，空了大半的树心成了天然烟囱，火苗"轰"地窜起两丈高。
"往断墙跑！"宋清棠拽着他往碎石堆跑，"他们救火时顾不上追！"
话音未落，西边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"在这儿！"是公鸭嗓的破音，"别让那女的跑了！"
沈砚反手将宋清棠护在身后，刀鞘砸向脚边的碎石。"蹲下！"他低喝。
宋清棠瞬间明白，弯腰抓起两把石子，和他同时甩向左右两侧的荒草。
"簌簌"声里，东边荒草先动了——士兵的火把露了头。
宋清棠心下暗喜，又摸出块拳头大的石头，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更东边的断墙。"咚"的一声闷响，墙根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滚。
"那边！"公鸭嗓喊，"追！"
两人趁机往断墙狂奔。
宋清棠的绣鞋踩进泥里，裤脚被荒草勾得七零八落。
沈砚的刀始终出鞘三寸，刀尖虚点前方，每一步都踩在她脚印旁——这是他护人的习惯，确保她若绊倒，自己能第一时间扶住。
断墙高约两丈，墙顶的青砖缺了大半。
沈砚扯了扯垂在墙缝里的老藤蔓，藤蔓上的青苔簌簌往下掉，露出底下深褐色的茎脉。"结过三次果的野葡萄藤，"他拽了拽，"能承重。"
宋清棠踩着他的肩膀上墙时，雨突然大了。
藤蔓勒得她手掌生疼，可她不敢松——下方传来士兵的喊叫声，更近了。
她翻上墙头的瞬间，沈砚的手扣住她脚踝，借力一撑，两人同时滚进墙外接官亭的竹林里。
"走。"沈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拽着她往竹林深处钻。
雨幕里的竹林像道绿墙，将追兵的喊杀声挡在身后。
宋清棠的呼吸渐渐平稳，却在转过第七棵竹子时突然顿住——前方的土坡上堆着七块圆石，最上面那块的凹痕里，积着半潭雨水，水面浮着片银杏叶。
"是刘叔说的标记。"她蹲下身，指尖划过石堆缝隙里的红绳，"松风栈的陈老七，用银杏叶当暗号。"
沈砚的刀立刻指向石堆。
宋清棠顺着红绳摸索，在第三块石头下摸到个铁环——用力一拉，土坡裂开道半人高的缝隙，霉味混着湿气涌出来。
"密道。"她说，"刘叔的账本里提过，云隐寺连漠北的密道。"
沈砚先跳下去，掌心托住她的腰。
密道里的火把早灭了，他摸出火折子晃了晃，昏黄的光映出石壁上的刻痕——是和暗格里一样的朱砂箭头，首指北方。
两人刚往前挪了五步，身后的石堆突然"咔嗒"闭合，像是被机关锁死了。
"有人。"沈砚的刀横在胸前。
黑暗里传来脚步声，很慢，带着老伤未愈的拖沓。
宋清棠的心跳漏了一拍——这声音她熟，是刘叔生前常去的药铺老掌柜，总爱用艾草熏腿。
可刘叔己经死了，死在地窖里，被人割了舌头。
"清棠姑娘。"苍老的声音在前方响起，"沈捕头。"
火折子"啪"地亮起。
宋清棠的瞳孔骤缩——火光里的人，是刘捕头。
"您不是在汴京守城？"她脱口而出。
三天前他们离开时，刘捕头还在城门楼子查流民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？
"李大人的人要灭口，"刘捕头的手按在腰间，那里鼓着块硬邦邦的东西，像是刀鞘，"我追着他们的信鸽来的。"他的目光扫过宋清棠怀里的暗袋，"淑妃的画像，可还在？"
宋清棠没接话。
沈砚的刀往前送了寸许，刀尖离刘捕头咽喉不过三寸："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云隐寺？"
刘捕头笑了，皱纹里全是泥："二十年前，我跟着宋老仵作查血玉案，这密道，是他亲手画的图。"他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牌，月光似的润，"当年宋老仵作救过我命，这是信物。"
宋清棠的呼吸一滞。
她想起养父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牌，和这块的纹路严丝合缝。
"跟我走。"刘捕头转身，"出了密道就是漠北商道，陈老七的马车在等。"
可他刚迈出两步，密道尽头突然传来铁器相撞的轻响。
"嗒。"
是刀刃刮过石壁的声音。
宋清棠和沈砚同时转身。
黑暗里亮起七盏鬼火似的灯笼，映出七道黑影——为首的那个，腰间挂着和公鸭嗓一样的青铜令牌，牌上"靖北卫"三个篆字，在火光里泛着冷光。
"交出画像。"为首的黑衣人开口，声音像刮过砂纸，"否则，你们和这密道，一起埋在地下。"
沈砚的刀"嗡"地出鞘。
宋清棠摸向袖中藏的柳叶刀——那是养父留下的，刃上淬着义庄防腐的药，见血封喉。
雨还在下，透过密道顶的裂缝漏进来，滴在她手背上，凉得像二十年前那场火，烧了她的家，烧了她的父母，却烧不掉血玉里的秘密。
而此刻，密道尽头的黑衣人己经举起了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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