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仓库外时，宋清棠的后颈还绷得发疼。
她蹲在原地又等了半柱香时间，首到赵刚伤腿的骨响频率从急促转为缓慢，首到李明药囊里最后一粒药丸滚到她脚边——那是颗深褐色的止血丹，和刘捕头临终前咳在她手心里的血渍颜色几乎重叠。
"可以动了。"她突然出声，指节在青石板上叩了两下。
这是义善堂老仵作教她的暗号，从前验尸时用来提醒学徒"死者有话要说"。
此刻，赵刚立刻用完好的右腿撑住墙，张远把碎砖往袖中一藏，李明弯腰捡药丸时，指尖在她鞋尖轻轻碰了碰——那是他们在地道里约定的"安全"信号。
沈砚的剑始终横在胸前。
他借着通风口漏下的月光，替她理了理被蛛网缠住的发梢，剑穗上的铜铃轻响："你说走哪条路？"
"枯井。"宋清棠的声音像浸了冰水。
她想起刘捕头断气前，喉间涌出的血沫里混着半句"枯井下面"，想起方才摸他后颈时，那道青紫色压痕——分明是被人用带棱的硬物卡过，像极了血符咒里"锁魂钉"的形状。
更重要的是，她衣襟下的帛书在发烫，绣着的血玉纹路正隔着布料，一下下戳她心口。
半掩的木门后，石阶上的血鞋印在月光下泛着暗褐。
宋清棠踩上去时，鞋底沾了层湿滑的苔藓，赵刚在她身后低咒："这阶石比老鸨的脸还滑。"话音未落，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，沈砚的剑"噌"地挑开一片飞进来的碎瓷——瓷片上还沾着新鲜的朱砂，是血符咒的残角。
"他们分了人守屋顶。"沈砚扯过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，剑花扫落第二片飞瓷。
宋清棠闻到熟悉的焦苦，是前几日在义庄后巷闻到的，混着艾草和乌头的味道——那是用来掩人气息的迷魂香。
她反手摸向腰间的验尸袋，指尖触到那柄黄铜柳叶刀，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。
石阶越走越陡，潮湿的风里开始飘铁锈味。
当宋清棠的鞋尖碰到一片平整的青石板时，众人的呼吸同时顿住——脚下的空间突然开阔，借着火折子的光，能看见石壁上挂着霉斑，墙角堆着半朽的木箱，最里面摆着张发黑的木桌，上面散落着几卷泛黄的古籍。
"像是有人常住。"李明举着火折子照向墙壁，火光映出几道抓痕，最深的那道里嵌着半枚铜扣，"看这锈迹，至少十年了。"
宋清棠没应声。
她的目光被木桌上那卷摊开的古籍吸住——封皮用牛骨装订，上面刻着"血玉录"三个篆字，和她怀里帛书的纹路如出一辙。
她伸手时，沈砚的手掌先覆上来："小心机关。"
指尖刚碰到书脊，木桌下突然传来"咔嗒"一声。
众人瞬间后退半步，却见古籍自动翻到中间一页，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火光里泛着暗红："血玉生于极阴之地，矿脉所及，活人血祭，死者成煞......破咒之法，需取幽冥谷'净魂玉'，以咒主心头血为引......"
"幽冥谷？"赵刚瘸着腿凑过来，"我走南闯北听说过，那地儿在汴京西三百里，穷山恶水，传说有野鬼索命。"
张远的碎砖"当啷"掉在地上："刘捕头说血玉矿脉在枯井下面，这书里又说破咒要去幽冥谷......"
话音未落，密道入口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这次不是一两声，是成串的、带着铁器碰撞的闷响——至少有十人以上。
宋清棠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，她想起方才屋顶的碎瓷，想起石阶上的血鞋印，原来敌人根本没走，只是分兵包抄。
"沈砚！"她抓过古籍塞进验尸袋，"找机关！"
沈砚的剑在石壁上敲了三下，第三下时，墙角的木箱突然晃了晃，露出后面半块刻着八卦的青石板。
他用剑柄一压卦眼，头顶传来"轰隆隆"的闷响——入口处的石阶上方，一块磨盘大的石板正缓缓落下。
"快！"他拽着宋清棠往内室跑，赵刚被张远架着，李明举着火折子照路。
石板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里，传来追兵的骂声："别让那女仵作跑了！
血玉咒没完成，主子要剥我们的皮！"
石板彻底落下的瞬间，宋清棠撞在沈砚背上。
他的披风带着剑穗的铜铃响，在她耳边说："暂时挡住了，但他们会搬工具。"
"找出口。"宋清棠抹了把额角的汗，验尸袋里的古籍硌得她肋骨生疼。
她借着李明的火光，在墙根发现半道浅痕——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，沿着痕迹摸索，一块石砖突然松动，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。
出口外的风比密道里更冷。
众人鱼贯而出时，宋清棠的鞋跟踢到块碎石，借着月光，她看见脚下的土地泛着青灰，远处的山影像刀割过的天幕，荆棘丛里散落着白骨，有的带着锈迹斑斑的箭头，有的天灵盖有个碗口大的洞。
"这是......乱葬岗？"李明的声音发颤。
"不。"宋清棠蹲下身，指尖沾了点土凑到鼻前——有股淡淡的甜腥，是血渗进土里十年以上的味道，"这里是古战场。"
赵刚的伤腿在荆棘丛里刮出一道血痕："管他什么战场，先找路——"
话没说完，山谷深处传来一声怪叫。
那声音不像人，不像兽，像是有人把破锣和刮骨声揉在一起，混着婴儿啼哭般的颤音。
宋清棠的后颈寒毛根根竖起，她摸向验尸袋里的柳叶刀，却触到沈砚的手掌——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，剑己出鞘，剑身映着月光，像道凝固的霜。
"是......"李明的火折子"啪"地掉在地上，"是老人们说的'哭魂'？"
张远握紧了碎砖，指节发白："我爹说过，幽冥谷的野鬼会学人声引路人，等走近了......"
怪叫声又起，这次更近了。
宋清棠看见沈砚的喉结动了动，他低声说："护好古籍。"话音未落，她的手腕被他攥住，温热的掌心覆住她冰凉的手背，"跟紧我。"
山谷的风卷着荆棘叶打在脸上，宋清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脚步声。
她望着沈砚绷紧的后背，忽然想起他总说"阳间律法比阴司更难"，可此刻，在这连月光都泛着青灰的山谷里，她忽然觉得——或许最难的，是人心与鬼蜮的交界。
怪叫声第三次响起时，她看清了前方荆棘丛里的影子：不是人，不是兽，是团裹在破布里的东西，正摇摇晃晃往他们这边挪。
沈砚的剑发出嗡鸣，宋清棠的柳叶刀己弹出半寸，刀刃上的寒光，正与那团影子里泛着的暗红，遥遥相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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