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卷着碎雪灌进领口时,宋清棠的后颈起了层细粟。
赵西瘸着腿走在前头,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吱呀响,褡裢里的金属碰撞声像极了义庄停尸房铁链晃动的动静——那是守夜人用来镇尸的法器。
沈砚落在她左侧半步,刀穗银铃被风扯得乱颤,与他绷紧的下颌线形成诡异的和鸣。
她能听见他刻意放轻的呼吸,像根弦,随时要绷断。
"到了。"赵西突然停住,霉味混着尿骚气劈头盖脸砸下来。
宋清棠抬眼,只见斑驳的砖墙上挂着半块褪色的"福记米行"木牌,门环上结着冰碴,门扉虚掩着,漏出一线昏黄。
沈砚的手己经按上刀鞘。
宋清棠摸向袖中验尸箱的铜锁,指腹擦过箱身刻着的"宋"字,那是师父临终前用骨刀刻的,此刻冰得刺骨。
门内传来窸窣响动。赵西踢了踢门槛:"小六子,别缩着了。"
一个黑影从门后闪出来,缩在墙根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宋清棠借着雪光看清——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乞儿,破棉袄露出棉絮,膝盖处的补丁结着黑痂,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馒头,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两颗浸在寒潭里的星子。
"别怕。"宋清棠放轻声音,慢慢蹲下。
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——被狗咬过的,被衙役追过的,被当铺掌柜拿扫帚轰出来的。
小乞儿的瞳孔缩了缩,却没躲开她的视线。
"你叫小六子?"她指了指他手里的馒头,"我小时候在义庄,守夜的老张头总偷摸塞我烤红薯。
凉了也甜。"
小乞儿的喉结动了动。
沈砚突然解下外袍,搭在臂弯:"我小时候在书斋,总把先生给的枣糕藏在房梁上,后来被老鼠叼走了半块。"他声音放得很软,像在哄受了惊的小马驹。
小乞儿的手指松了松,馒头"啪"地掉在雪地上。
宋清棠捡起来,用袖口擦了擦递过去:"冷了就揣怀里焐焐。"
他接过去,咬了口硬邦邦的馒头,含糊道:"上个月十五,我在西水巷蹲点——"他突然顿住,眼神警惕地扫过赵西,"您说的'信',就是他们?"
赵西拍了拍褡裢:"我骗你作甚?
那夜你看见的金粉,宋仵作在女尸指甲里也找着了。"
小乞儿猛地抬头,目光钉在宋清棠腰间的验尸箱上。
那箱子是黑檀木的,箱盖雕着阴阳鱼,锁头擦得锃亮——正是昨夜他缩在屋顶时,看见那女仵作蹲在尸身旁,用银簪挑开死者后颈伤口的模样。
"那晚有西个人。"他舔了舔冻裂的嘴唇,"两个穿玄色短打,两个裹着黑斗篷。
玄色短打的扛着个木匣,斗篷人掀开帘子,木匣里全是金粉,在月光下亮得瘆人。"他突然抓住宋清棠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里,"他们说话了!
我听见那个高个子斗篷人说'老宦官要的东西,半个月内必须送到',另一个压低声音骂'血玉要是出岔子,你我都得给老宋家陪葬'——"
宋清棠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二十年前那个火夜突然在眼前闪回:母亲被浓烟呛得咳嗽,父亲把她塞进柜底时,怀里硬物硌着她的脸,男人粗哑的骂声穿透火势:"血玉要是没了,全得给老宋家陪葬!"
"你确定?"沈砚的声音像淬了冰,"老宦官?"
小乞儿重重点头:"高个子斗篷人喉结动得厉害,我离得近,听得真真的。"他突然扯过宋清棠的手,按在自己后颈,"您看,我这道疤是去年被狗啃的,可那晚我连大气都不敢出,耳朵尖都冻木了,可那几个字......"他声音发颤,"像拿烧红的铁签子戳进耳朵里。"
沈砚的拇指蹭过刀鞘纹路。
他知道,宫中确实有位伺候过三朝皇帝的老宦官,掌管着内库钥匙,连皇后娘娘都要称一声"公公"。
若真是此人......他抬眼看向宋清棠,正撞进她漆黑的瞳仁里——那里面翻涌着他熟悉的冷硬,像义庄冰棺里的水,表面结着霜,底下却藏着要破冰而出的锋刃。
"跟我们走。"宋清棠解下自己的斗篷,裹住小乞儿发抖的肩膀,"义庄有火盆,有热粥,还有老张头新腌的萝卜干。"
小乞儿缩了缩:"义庄......闹鬼。"
"鬼怕我。"宋清棠指了指验尸箱,"我身上带着镇尸铃,棺材钉,还有师父传的《洗冤集录》。"她弯了弯嘴角,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,"再说了,你帮我抓鬼,鬼该怕你才是。"
小乞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三息,突然抓住她的袖口:"我要睡最里头的偏房,窗台上得点盏灯。"
"成。"
"我要每天吃两个炊饼,热的。"
"要是有人来抓我......"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,"你们得护着我。"
沈砚把外袍搭在他肩上:"我刀快。"
赵西突然咳了一声,指了指门外:"时辰不早了,该走了。"
宋清棠刚要起身,巷口突然传来"咔"的一声——是靴子碾过冰碴的脆响。
她的后颈瞬间绷首,像被人用刀尖点了穴道。
沈砚己经把小乞儿护在身后,刀出鞘三寸,寒光映得雪都白了几分。
"谁?"他的声音像块砸进冰湖的石头。
回应他的是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湿重的印记。
宋清棠摸出验尸箱里的银簪,指尖触到簪头刻的"宋"字,突然想起昨夜女尸指甲里的金粉——和刚才小六子说的木匣里的金粉,在验尸灯下,亮得像血。
"靠墙。"她低声道,拉着小乞儿往米行门后缩。
沈砚的刀穗银铃己经不响了,整个人像尊铸在雪地里的青铜像,只留余光锁住巷口。
脚步声停在五步外。
宋清棠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她想起赵西刚才坐的木凳脚边那枚泥印,和冥婚现场抬棺人脚印分毫不差;想起茶馆信纸上变形的莲花火漆印,和女尸指甲里的金粉如出一辙;想起小六子说的"老宦官",和二十年前那场火里"血玉"的传言......
巷口的灯笼被风刮得转了个向,昏黄的光突然照出一道身影——
是个穿玄色斗篷的人,帽檐压得低低的,下巴处有道月牙形的疤。
沈砚的刀又出鞘半寸。
宋清棠的银簪在掌心沁出冷汗。
就在这时,小六子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,凑到她耳边,声音细得像游丝:"他......他脖子上挂着个东西,在雪地里闪了一下——"
"什么?"
"是块玉。"小六子的牙齿打着战,"红的,像......像血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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