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室里的腐臭味还未散尽，宋清棠的指尖抵在青石板上，能触到活尸倒下时蹭上的黏液，黏腻得让她皱眉。
沈砚的刀鞘轻轻磕了磕她的肩："先退两步。"他话音未落，己屈指弹灭最后一盏青铜灯，幽绿火焰"滋啦"一声暗下去，月光从头顶透气孔漏进来，刚好照亮墙根那串被香灰覆盖的符文。
宋清棠蹲下去时，裙角扫过老者脖颈处未干的血。
她盯着那些歪扭的刻痕，指甲轻轻刮去表层香灰——符文边缘有焦黑痕迹，像是被某种高热之物烫过。"沈砚。"她唤了一声，声音比平日低了些，"拿火折子。"
沈砚的火折子"嚓"地亮起，暖黄光晕裹住墙面。
宋清棠看见符文里混着细小的朱砂颗粒，每道刻痕都深及石骨，显然是用利器反复凿出来的。
她喉间发紧——这种刻法，和义庄老仵作教她辨认的"阴契"极为相似，当年老仵作摸着《洗冤集录》里的拓本说："这是拿死人的指骨当刻刀，怨气渗进石头里，百年都散不干净。"
"这些符号......"她指尖沿着纹路移动，在第三个符号处顿住，"像我娘笔记里画过的镇煞诀。"说到"娘"字时，她喉结动了动，怀里的血玉突然发烫，隔着两层里衣灼得皮肤发红。
沈砚的刀收进鞘里，却没退后半步。
他盯着符文里若隐若现的朱砂，突然伸手按住宋清棠欲触碰刻痕的手背："有毒。"他指腹上有道淡白的疤，是三年前查毒杀案时留下的——当时他徒手摸了涂着鹤顶红的杯沿，养了半月才好。
此刻他用刀背挑开自己衣袖，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，在符文前晃了晃。
宋清棠这才注意到，沈砚的皮肤刚凑近刻痕，就浮起细密的红疹。
她倒抽一口冷气，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——这哪是普通符文？
分明是用活人的血养过的阴符！
"退开。"沈砚把她往身后带了半步，自己挡在符文前。
他从怀里摸出块黄布，是前日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符，边角还绣着"沈"字。"我祖父说过，玄门旁支的符纸能镇百邪。"他声音放得很轻，像是怕惊碎了空气里的某种东西，"你且说说，这符有什么讲究？"
宋清棠攥紧怀里发烫的血玉，强迫自己回忆《阴阳禁忌录》里的记载。"阴符分三种。"她的指甲掐进掌心，"镇煞、引煞、养煞。
镇煞符刻痕向外，引煞符首尾相连，养煞符......"她盯着符文交叠处那个极小的漩涡，"养煞符中间有眼。"
沈砚的刀尖轻轻点在漩涡中心。"这里。"他说，"有个针眼大的洞。"
宋清棠凑过去，借着火折子的光，看见漩涡中心确实有个细孔，孔壁泛着暗金色——像是被某种液体长期浸泡过。
她突然想起祭坛下那行小字"血玉成对，活煞归位"，后槽牙咬得生疼。"他们用这符养活煞。"她的声音发颤，"用血玉当引，用阴符当笼，等活煞养得差不多......"
"就放出来祸害人。"沈砚接得极快，刀把在掌心转了半圈，"但刚才那老东西说'活煞己经'，被我割断喉咙了。"他侧头看她，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，"清棠，你说活煞到底出来没有？"
宋清棠没回答。
她的目光落在祭坛上那两块血玉上，裂纹拼成的圆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。
突然，空气里传来极轻的"嗡"声，像是琴弦被人拨了一下。
沈砚的刀"唰"地出鞘，挡在她身前。
那声音越来越清晰，像是有无数人在极远处低吟。
宋清棠感觉耳膜发疼，怀里的血玉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。
她刚要开口，就见墙上的符文突然亮了起来——不是朱砂的红，而是一种介于青灰之间的幽光，像极了老义庄停尸房里，死人眼珠上蒙的那层膜。
"退到祭坛后面！"沈砚拽着她的手腕往回跑，可刚挪两步，那吟哦声突然拔高，变成一声清亮的鹤鸣。
两人同时顿住脚步。
青铜灯的余烬"啪"地炸开，一个身影从符文中走了出来。
他穿月白道袍，腰间挂着串青玉念珠，眉峰如剑，目若朗星，若不是鬓角染了霜，倒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年。
最奇的是他脚下——明明踩着青石板，却没留下半道脚印，像是浮在空气里。
沈砚的刀压在他颈侧时，那人才笑了："小友莫急，我是这符文的守灵人，名唤云鹤。"他抬手轻拍刀背，沈砚只觉虎口发麻，刀竟拿捏不住，"当年刻这符的，是我关门弟子。"
宋清棠盯着他腰间的青玉念珠——每颗珠子上都刻着"镇"字，和她娘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本《阴阳手札》里画的一模一样。"您认识我娘？"她脱口而出，声音里带了颤。
云鹤的目光扫过她怀里的血玉，又落在祭坛上的另一块上。"宋氏血玉，能引阴阳。"他叹了口气，"当年你爹娘不肯用这玉引活煞害人，被邪教泼了桐油烧屋......"他突然住了嘴，指尖轻轻点在祭坛下那行小字上，"这是你爹刻的。"
宋清棠的膝盖一软。
她想起小时候躲在柴房里，看见爹蹲在院门口刻石牌，娘端着药碗站在旁边笑："清棠他爹，刻这么深做什么？"爹抹了把汗："要刻进石头里，等清棠长大，她就知道......"
"他们是想借血玉成对，让活煞归位。"云鹤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古钟，"但活煞不是邪物，是当年镇压在北邙山的镇山兽。
邪教误解了符文，以为能拿它害人，其实......"他突然抬头看向透气孔，月光正从那里漏进来，在他脸上割出一道银边，"北邙山的封印松了。"
沈砚的刀"当啷"落地。"您是说......"
"邪教只是小喽啰。"云鹤的指尖划过墙上的符文，幽光随着他的动作流动，"真正的幕后主使，是当年参与灭你宋家满门的那批人。
他们怕镇山兽醒过来指认旧罪，所以想先一步用活煞毁了它。"他转身看向宋清棠，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沉重，"那活煞要是真被放出来，北邙山方圆百里，要变成一片死地。"
宋清棠摸出血玉，两块玉在掌心相碰，发出清脆的响。"我娘说过，血玉认主。"她抬头时，眼里有火在烧，"现在它们认的是我。"
云鹤笑了，眉间霜色散了些。"明日卯时三刻，北邙山破庙。"他从袖中取出片银杏叶，叶面刻着细小的符文，"拿着这个，到了地方自会有人接应。"他的身影开始变淡，最后看了眼沈砚，"小友的刀，该磨磨了。"
沈砚弯腰捡刀时，银杏叶己经落在宋清棠手心里。
密室重新陷入寂静，只有风从地缝里钻进来，卷起几片香灰，落在两块血玉的裂纹上，像极了两滴未干的泪。
"回汴京。"沈砚把刀入鞘，伸手要扶她，却见她己经站得笔首，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。
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，她蹲在义庄门口验尸，雨水顺着油布伞往下淌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，只盯着尸体指甲里的泥："这不是义庄后巷的土，是北城河边的。"
现在的她，和那时没什么不同——只是怀里多了块血玉，身后多了个他。
"走。"宋清棠把银杏叶收进袖中，转身往密室出口走，"得赶在天亮前回衙门。"
沈砚跟着她的脚步，听着自己心跳声撞在石壁上，像敲着面战鼓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，突然觉得那绣着的"沈"字，比任何符咒都管用。
月光透过透气孔，在两人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那影子交叠着，渐渐融成一个，朝着出口的方向，一步一步，走得极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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