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声敲碎夜的寂静时，汴京城门刚卸下最后一道门闩。
宋清棠掀开车帘，看沈砚翻身下马与守城兵卒交涉。
他腰间的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映得"沈"字平安符的红线有些发颤——那是她去年冬至用边角料绣的，针脚歪歪扭扭，他却日日系着。
"宋姑娘。"守城兵卒递来火折子，照亮她袖中露出的银杏叶，"沈捕头说今夜要见李大人，小的己着人去通传。"
她点头，指尖无意识着血玉。
两块玉贴着皮肤发烫，像在应和她擂鼓般的心跳——三日前在义庄验那具无面女尸时，她也这般紧张，可那时只消找出真凶便罢，如今...
"走。"沈砚折返，伸手要扶她下车，手掌悬在半空又收回，"李大人在签押房等。"
签押房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摇晃，李大人的茶盏"当"地磕在案上。"北邙山封印松动？
活煞？"他盯着云鹤留的银杏叶，喉结滚动两下，"二十年前那把火烧了宋府，又烧了沈家祠堂，如今这潭浑水...你们可确定？"
"云鹤真人的话，断不会错。"宋清棠将血玉放在案上，裂纹里的香灰还未抖落，"当年我娘说血玉认主，如今它们认的是我。"
沈砚按刀的手背青筋凸起："若再等，北邙山百里生灵恐成死地。"
李大人突然站起，官靴踢翻了脚边的炭盆。
火星溅在宋清棠裙角，她却浑然未觉——这位主官向来最厌玄怪之说，可此刻他盯着血玉的眼神，分明带着二十年前见过的恐惧。
那时她跪在火场废墟里，有个穿绯色官服的人揪着她后领往义庄拖，说"这女娃沾了鬼气"，现在想来，那官服的颜色，倒和李大人腰间的金鱼袋极像。
"三日后，满月夜。"李大人突然开口，"月至中天时，封印最薄。"他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，推到宋清棠面前，"这是当年宋仵作留下的验尸笔记，我...我藏了二十年。"
沈砚的刀"铮"地出鞘半寸，又被他生生按了回去。
宋清棠的指尖在匣盖上顿了顿，最终没打开——有些真相，要等斩断所有乱麻后再看。
出衙门时，更夫正敲过三更。
沈砚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，投在青石板上，和她的影子叠成模糊的一团。
"去义庄？"他突然说，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夜雾，"我...想看看你住的地方。"
义庄的老槐树在院角投下巨影，宋清棠摸黑点起油灯。
昏黄的光里，沈砚的目光扫过墙根码着的验尸工具：银簪、骨尺、装着朱砂的陶瓶，最后停在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薄荷上——那是她上个月从凶案现场拔的，说"薄荷去腐气"。
"坐。"她搬来条长凳，自己却站着，望着院外的星空，"你想问什么？"
沈砚没坐，反而靠在老槐树上。
月光透过枝桠落在他脸上，把眼尾的细纹照得清清楚楚："怕吗？"
风掀起她的发尾，带着点冷。
宋清棠想起七岁那年，她缩在义庄柴房里，听外头人骂"鬼闺女"，手里攥着块烧得焦黑的玉——和现在掌心的血玉，纹路像极了。"怕。"她承认，"怕活煞真毁了北邙山，怕...怕最后查到的，是我最不愿信的人。"
沈砚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，是街角王记的桂花糖。"当年我祖父被诬通鬼，我爹抱着我跪在刑场，说'要活成阳间的光'。"他剥了颗糖塞进她手里，"你看，我们都活成光了。"
糖在舌尖化开，甜得发苦。
宋清棠望着他腰间的平安符，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："明日卯时，我要去义善堂取些朱砂和糯米。"
"我陪你。"
"不用。"她摇头，"你得去点齐人手，李大人说这次要调北城区所有捕快。"
沈砚张了张嘴，终究没反驳。
他望着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，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见——她蹲在义庄门口验尸，雨水顺着油布伞往下淌，他递伞时，她头也不抬："这尸体指甲里的泥，是北城河边的。"
现在的她，还是那样——只是会在深夜给他留盏灯，会在他刀钝时默默磨利，会在他说"怕"的时候，把糖塞进他手心。
"睡吧。"他转身要走，又停住，"清棠，若明日...若有万一——"
"没有万一。"她截断他的话，把剩下的糖塞回他怀里，"我们要活着，去看北邙山的日出。"
第二日清晨的衙门里，特别行动小组的捕快们挤在廊下。
沈砚站在台阶上，目光扫过每张年轻的脸——有刚入行的小捕快攥着刀把发抖，有跟着他破过七桩命案的老班头在擦刀，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。
"今日，我们要去北邙山破庙。"他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，"那里有想毁了百里生灵的恶徒，有压了二十年的沉冤。"他抽出刀，寒光映得众人瞳孔微缩，"但记住，我们不是替天行道的神，是阳间的刀。
刀的使命，是斩断罪恶，护住该护的人。"
人群里传来低低的应和。
宋清棠抱着个蓝布包袱挤进来，往每个人怀里塞东西：给小捕快的是绣着雷纹的护身符，给老班头的是包着糯米的红布，最后塞给沈砚的，是块用她验尸的银簪别着的帕子。
"银簪能破阴煞，帕子上绣了我娘教的镇鬼咒。"她的手指在沈砚掌心轻轻一按，"我虽不能上战场，但...我会替你们看着那些脏东西。"
沈砚把帕子塞进怀里，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——是那颗没吃完的桂花糖。
他突然笑了，刀鞘撞在宋清棠的银簪盒上，发出清脆的响。
夕阳西沉时，队伍抵达北邙山脚。
荒草没过小腿，远处的破庙像头蹲伏的野兽，门楣上的"镇山"二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块。
"月至中天还有一个时辰。"沈砚扯了扯帕子角，转头看向宋清棠。
她站在队伍最后，发间的银簪闪着冷光，正盯着破庙后的山坳——那里的雾气比别处浓，像团化不开的墨。
"清棠？"他喊她。
她猛地回头，眼底有惊色闪过。"沈砚，"她的声音比山风还凉，"你有没有觉得...这雾气里，有东西在看我们？"
话音未落，破庙方向传来第一声惨叫。
沈砚的刀"铮"地出鞘，月光恰好漫过山尖，将他和宋清棠的影子投在荒草上——那影子交叠着，像两柄并在一起的剑，朝着破庙的方向，一步一步，走得极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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