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牢的潮气裹着铁锈味涌进鼻腔时，宋清棠的鞋跟在石阶上磕出清脆的响。
沈砚举着油纸灯走在前面，灯芯被风卷得忽明忽暗，将陈立蜷缩在草席上的影子拉得老长——那影子正随着他的抽搐不断扭曲，像条被抽了脊骨的蛇。
"陈大人这副模样，倒比在公堂上念律例时生动多了。"宋清棠蹲下身，银针在指尖转了个花，"方才在巷子里，你说宋家的火..."
陈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血沫溅在她靛青裙角。
她不动声色往后退半步，却瞥见他袖口翻卷处沾着星点灰白——不是牢里的墙灰，倒像...香灰。
"百日毒的毒发期提前了。"她转头对沈砚道，"去提桶冷水。"
沈砚应声去了。
陈立的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，宋清棠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，借着油灯光亮，果然在他后颈发际线处看到枚暗红印记，形状像朵蔫了的曼陀罗。
她瞳孔微缩——这是玄门"引魂香"的灼痕，只有长期接触才会留下。
"沈捕头，拿我的银锅。"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，"解药要混着朱砂熬。"
沈砚拎着水桶回来时，正撞见她用银针挑开陈立衣袖夹层。
一片泛黄的纸条"啪"地掉在草席上，墨迹斑驳处隐约能辨"九幽归魂引"五个字。
"玄门禁术。"沈砚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，他蹲下身，指尖划过纸条边缘的烫金纹路，"我祖父的笔记里提过，这术法要借活人生魂引死鬼回阳...当年玄门被灭，就是因为有人用这玩意儿害了皇子。"
宋清棠的手顿了顿。
二十年前那场火突然在她眼前闪了闪——火光里母亲护着她往院外跑，父亲举着半块染血的玉牌喊"快走"，然后整面墙轰然倒塌。
她喉头发紧，将纸条收进袖中时，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："当年我家那把火...怕是有人想烧干净所有知道归魂引的人。"
沈砚的指节抵在青石墙上，指背绷得发白。
他突然站起来："去密档房。
二十年前'通鬼案'的卷宗，我记得锁在西墙第三排的檀木匣里。"
密档房的门"吱呀"一声开了。
沈砚举着灯照向满墙的卷宗，灰尘在光束里跳舞，落进宋清棠的衣领，痒得她皱眉。
她熟门熟路翻出标着"景和三年冬"的档案盒，牛皮纸封皮上的朱印还清晰——可当她抽出内页时，指尖突然顿住。
"沈砚。"她将两页纸并排摊在案上，"这页的纸比其他旧了三年。"
沈砚凑过来。
原卷里写着"宋氏夫妇通鬼害人，证据确凿，着令火刑"，而被替换的那页边缘泛着茶渍，墨迹更淡："查无通鬼实证，然所涉物件关皇家秘宝，着令封存卷宗，不得再究。"
"好个'查无实证'。"沈砚的拳头砸在案上，震得灯盏摇晃，"他们早知道宋家是清白的，却用'通鬼'的罪名堵天下人的嘴！"
宋清棠没说话。
她的指尖沿着卷宗边缘摸索，在右下角摸到道极细的裂缝。
轻轻一挑，个褪色的绣花香囊掉了出来，绣的并蒂莲己经开线，露出内里暗褐色的粉末。
"验香铜盒。"她对沈砚伸出手。作者“红山朝阳”推荐阅读《宋氏仵作阴阳录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
铜盒里的炭火烧得正旺。
宋清棠用银匙挑了点粉末撒上去，青烟腾起的瞬间，她突然觉得天旋地转。
眼前闪过母亲的梳妆台——那只翡翠香炉里，曾常年燃着这种带着苦杏仁味的香。
"清棠！"
沈砚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她踉跄着撞进他怀里，额头抵着他的肩甲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。"归魂引..."她喘着气，"这是归魂引的主材。
我娘...我娘当年总说这是安神香。"
沈砚的手掌覆在她后颈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："明日我陪你去城南香料市。"
第二日未时三刻，宋清棠扮作走南闯北的药商，青布头巾压得低低的，袖中藏着那枚香囊。
沈砚则混在挑货郎里，腰间别着捕快常用的乌木短棍。
香料市的气味浓得呛人。
宋清棠沿着青石板路走，突然在个挂着"福来香"幌子的铺子前停住——风里飘来的，正是香囊里那种苦杏仁味。
"客官要什么香？"掌柜的是个白胡子老头，正用毛刷刷着香粉。
宋清棠摸出块碎银拍在柜上："我要最烈的引魂香，十两银子一两。"
老头的手抖了抖，香刷"当啷"掉在地上。
里屋传来脚步声，门帘被掀起的刹那，宋清棠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青衫男子腰间的香囊，和她从卷宗里找到的那枚，绣的是同款并蒂莲。
"老周，谁要引魂香？"男子的声音像浸了冰水，目光扫过宋清棠时顿了顿，"药商？"
"这位客官出高价。"老头缩着脖子后退。
宋清棠扯了扯头巾："我东家要给新丧的夫人招魂，钱不是问题。"
男子的手指在柜台边缘敲了两下。
宋清棠注意到他虎口有圈淡褐色痕迹——那是长期研磨香粉才会有的。
她心跳如擂鼓，正想再套两句话，忽听屋后传来瓦片碎裂声。
男子脸色骤变，转身就往内堂跑。
宋清棠抄起柜上的铜秤砣砸过去，正砸中他脚踝。
他踉跄着栽倒时，沈砚从后窗跃入，乌木短棍抵在他后颈："香供司的余孽，跑哪儿去？"
搜身时从男子怀里掉出封血书。
宋清棠捡起来，见最后一句写着"景和三年冬，按计划引火焚宋宅，血玉己取"。
她的指尖在"引火"二字上停顿，眼前又浮现出那夜的火光——原来当年烧了她全家的，不是意外，是这些人手里的香。
"带走。"沈砚扯下男子的腰带捆住他双手，"回衙门再审。"
宋清棠将血书收进袖中，目光落在男子腰间的香囊上。
她伸手取下，倒出内里的香粉，用帕子包好。
夜风掀起她的头巾，残月在天边漏出半张脸，像只凝视人间的眼。
"清棠？"沈砚唤她。
她低头看了看帕子里的香粉，又抬头望向义庄的方向——那里有她的验尸房，有银锅、朱砂，还有无数等待开口的骸骨。
"回义庄。"她将帕子小心揣进怀里，"有些东西，得仔细称称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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