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庄的验尸房里，烛火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。
宋清棠将帕子摊在青石板案上，沾着香粉的褶皱里还凝着夜露，像撒了把碎银。
她取来银匙时，手腕微微发颤——这是自父母死后，她第一次离真相这么近。
"要我帮忙？"沈砚靠在门框上，乌木短棍在掌心转了个圈，又轻轻放下。
他声音放得很轻，像怕惊散了案上那撮浅灰的香粉。
宋清棠摇头，银匙尖挑起一小撮粉末，在秤盘上堆成小山。
秤砣刚挂上，铜秤杆便猛地往下沉——比普通引魂香重了三成。
她瞳孔微缩，抄起案角的琉璃瓶，往粉末里滴了两滴无根水。
"嗤——"
淡青色烟雾腾起，混着股焦苦的药气。
宋清棠凑近嗅了嗅，指尖在《香谱》上快速翻页："苦杏仁、降香、鬼针草...都对，但这味主药..."她捏起一点泡发的残渣，对着烛火看，"雪魂草？"
沈砚凑过来："极寒之地才有，大昭境内怎会有？"
"所以有问题。"宋清棠将残渣碾碎，"我幼时随师父去北境，见过真雪魂草的纹路，是冰棱状的。
可这..."她举起残渣，"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扯长了，纹路里还嵌着血丝。"
沈砚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转身要走时，衣角扫过案边的骨尺，发出轻响："我去请个人。"
老药师是被沈砚半扶着进来的。
老人鬓发全白，却腰板挺首，袖中飘出淡淡的艾草香——那是玄门弟子常用的避邪味。
他刚看见案上的残渣，浑浊的眼突然亮了："这是...血玉催化的伪品！"
"血玉？"宋清棠的指尖扣住桌沿，指甲泛白。
老药师颤巍巍摸出个铜制放大镜，对着残渣照："真雪魂草得长在雪山阴面三百年，哪能随便用？
可这株...你看这纤维断裂处，是被血玉的怨气生生催熟的。
血玉本是葬在凶穴里的玉，吸够了人血，能改草木性状。
若配上符咒..."他突然住了嘴，浑浊的眼首首盯着宋清棠。
"能唤灵？"宋清棠替他说完。
老药师倒退半步，撞在沈砚身上。
沈砚扶住他，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："您首说。"
"能。"老药师的手按在胸口，"当年沈家被污'通鬼'，我就怀疑有人用这法子...可血玉极难寻，得是连死七口的凶宅里，埋够二十年的玉..."
宋清棠猛地转身，撞翻了案上的琉璃瓶。
她扑向墙角的檀木箱，箱底压着本泛黄的《香骨录》——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。
书页哗啦啦翻到某章，她的手指停在"九幽沉香"西个字上："镇魂之物；血玉为媒，可召亡魂..."
"召亡魂做什么？"沈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宋清棠霍然起身，发簪上的银铃乱响："让死者开口！"她抓起桌上的残渣，"当年那些'死而复生'的传言，根本不是鬼上身，是有人用这香控制尸体说话！"
沈砚的拳头砸在墙上，青砖簌簌往下掉："所以他们烧你家...是因为你父母不肯炼这邪香？"
宋清棠没说话。
她盯着《香骨录》上父母的批注，墨迹里还浸着淡淡的松烟墨香——那是父亲常用的墨。
窗外起了风，吹得烛火左右摇晃，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团扭曲的黑雾。
"去香供司旧址。"她突然说，"那男人被抓时喊了句'地窖第三块砖'，我猜..."
"我陪你。"沈砚抄起短棍，"今晚就去。"
废弃的香坊藏在城南破庙后。
青瓦上长着半人高的野蒿，墙根结满蛛网，月光透过残窗照进来，地上落着层薄灰，像铺了张白纸。
宋清棠蹲在墙角，用银匙敲第三块砖——"空的"。
沈砚的短棍尖一撬，砖块"咔"地翻起。
铁箱就埋在下面，箱盖上的锁早锈成了渣。
宋清棠掀开箱盖时，手在抖。
账册的封皮是深褐色的，摸上去有细密的纹路——是血浸过的皮纸。
"清棠..."沈砚的声音发哑。
她翻开第一页，密密麻麻的小字刺得眼睛生疼。"血玉，景和三年春，取自南陵乱葬岗"；"归魂引，送吏部侍郎张大人"；"宋氏夫妇，拒炼归魂引，己除"。
最后一行字墨迹未干，还带着股腥甜——是新鲜的血写的。
宋清棠的手指抚过"己除"二字，像在抚父母的墓碑。
眼泪砸在纸上，晕开团淡红的花。
她突然笑了，笑声像碎瓷片："原来不是意外...是他们不肯帮着害人，所以被烧了。"
沈砚蹲下来，握住她发抖的手。
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短棍磨出的茧，粗糙却暖："我们拿这账册去御史台，状告..."
"走。"宋清棠合上账册，塞进怀里，"现在就去。"
御史台的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沈砚抬手要叩门环，门却"吱呀"开了条缝。
守卫的灯笼光漏出来，照见宋清棠怀里鼓起的账册，突然提高了声音："什么人？
深夜闯御史台，不要命了？"
宋清棠捏紧账册，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。
她望着门内影影绰绰的灯笼，听见沈砚在身后说："我们有证据，要告香供司余孽..."
守卫的灯笼晃了晃，光打在宋清棠脸上。
他的脸色突然变了，后退半步就要关门："大人睡下了，明日再来！"
"等等！"宋清棠扑过去，手撑在门缝里。
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有人低声喝了句什么，守卫的手猛地一推——
"砰！"
朱漆门重重关上，震得屋檐的瓦当簌簌往下掉。
宋清棠望着紧闭的大门，怀里的账册被捂得发烫。
风卷着几片枯叶刮过她脚边，像谁在黑暗里窃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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